他薨逝的第一年,十八岁的儿子刚登基一月,龙椅还没被捂热,先被奸人一杯酒毒死了。
他看着爱妻娇美的面容转瞬枯萎,从未被岁月薄待的美人,一夜间苍老十岁。
来不及心疼。
新帝登基,太后是他薄待的妃,她被疾恨得深,太后将她折辱欺凌,扔入浣衣局日夜操劳尤嫌不够,叫人砍下她手足,投入瓮中,做为了人彘!
他看在眼里,恨不能以身替之!
再然后发生了许多……他魂魄飘荡,游走人间,自她亡故后,好似灵魂被投入油锅,生煎活炸,死了两回。
那些混乱的记忆,大抵也不重要了。
他脑海里只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他一生挚爱的妻,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一阵雷声霹雳,转瞬下起了雨。
云层厚重,承载着说不出的积郁。
冬末春初,节气反复无常,白日晴空万里,晚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春雨潮湿入骨,若浸得深了,会有种挥之不去的霉味。
承乾宫的掌事姑姑忙吩咐起来,叫宫人关紧了门窗,又命人从库房内取出备用的石灰和木炭,放置在宫殿各处角落。
案前的龙凤吉祥纹铜香炉内添入散碎艾叶、藿香等去潮之物,同御赐的龙涎香一同烧。
等忙完这一切,崔姑姑才心绪稍定。
她伺候的这位主子,平日里最是娇贵的,其挑剔任性之处,比先帝时最尊贵的长公主还尤有过之。
且她性情偏狭爱妒、嚣张跋扈,面对帝王更是恃宠而骄,不知收敛为何物。
在整个后宫可称得上一句横行霸道,令人不齿。
偏,昏眼的帝王却爱极了她这副骄纵无度的憨顽性子。
显然她是有一副配得上这般宠爱的容貌的。
那张娇美绚烂如三月春花的脸蛋,哪怕是睡着了,也能平添三分静谧安娴的美,若是细细端量,昏暗摇曳的烛光下,能瞧见她面颊上似初生婴儿般柔软的绒毛。
只如今,这人睡得显然不太安稳。
不仅面颊的绒毛,明显处,漂亮的弧形睫羽都在猛烈地颤抖,主人好似正陷入了恐怖的梦魇。
崔姑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去打算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她双手还未触碰到贵妃娘娘的肩膀,只听“啊”地一声,苏娆从梦中惊醒,首愣愣坐起身,织金团锦的衾被叠在她半身。
她双目瞪大,黑葡萄似得瞳孔失聚地颤抖,乌发被香汗坠得下沉,紧贴她前胸后背的皮肤,潮湿黏腻,仿佛无孔不入的痛苦,浸入骨髓,叫灵魂尖叫扭曲成一团。
唇瓣大张,她喘着气,汗珠滴答滴答的往下。
崔姑姑吓坏了,来不及下跪请罚,先命人取了巾子来为贵妃娘娘擦身。
潮湿的回南天易染病,若真让这位娇贵的娘娘惹着了,一宫殿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苏娆任由宫婢轻手轻脚的擦拭着身体,汗水一经冷气,那股子蚀骨之蛆般的寒意怎么擦也擦不尽。
过了好些,等人侍奉毕,崔姑姑取了件白狐皮褥子来,给苏娆身后披上,免她受寒。
苏娆这才回神似的,瞳孔猛地向右一瞥,看向了崔姑姑。
崔姑姑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
转瞬,她收拾好情绪,轻声唤道:“贵妃娘娘?”
“崔姑姑。”
苏娆儿那死水般的瞳孔中有了人的神色,诧然,惊异。
她己经彻底缓过来了,抬头打量了床帐西周,又将外头的宫殿陈设以及有些眼生的宫人扫量一圈。
莫名问道:“今岁是什么年辰?”
“承平二年,正月初二,娘娘,您昨日才被封为贵妃。”
崔姑姑虽是不解,却也经验老道把话答全了,多的,一句不问。
浑然不知苏娆心底己然翻起惊天骇浪!
承平二年!
她入宫的第一年!
这一年,她从一个小小的常在,连升六级,成为大晟朝唯一的贵妃。
宠冠后宫都无法用来形容她,只能说是帝王挚爱!
在她入宫见到圣上的那一刻,纵是金枝玉叶,国色名姝,都落得个残枝落叶无人问津的下场。
这是帝王给她的底气!
帝王薨逝后后为她敲响的丧钟!
想起前世的经历,她忍不住骨缝生寒!
苍天有眼,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入宫第一年。
这个宸帝往后数年的后宫,都由她主宰的时代!
这一世,文姝离、还有那些奸戚小人们,都给她等好了!
“娘娘,您好些了吗?”
崔姑姑不知她内心活动,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孩子一般,浑然未察觉这个骄蛮贵妃眼中的厉色。
苏娆自顾自裹紧了两面的褥子,缓和了神绪,吩咐:“去,给本宫煮一碗玉露凝香粥来。”
崔姑姑抚背的手一顿,“娘娘,三更天了。”
“只管去。”
……苏娆镇定自若地喝着暖身的汤,心里端量着眼下的事。
她记得,上辈子阿珩力排众议封了她贵妃,不止朝野非议,后宫诸妃亦不服她。
她掌权,定了往后卯时初请安的规矩,她们虽不情愿,也得按点的来。
她偏拿乔,睡到辰时才醒,悠然梳洗打扮了前去,众妃脸色难看。
传到朝廷,亦被参奏。
当时只是骄纵,这回却要立威。
苏娆打算将晨起时辰再往后推,明日巳时起!
不止立威,也要好好出一口恶气!
被崔姑姑贴心伺候着,苏娆又找回了从前当皇后的感觉,仪态从容又娇慵,还是从前那般拿捏气度的模样。
正此时,殿门外传来守殿太监的一声高呼。
“陛下驾到。”
苏娆猛地一怔,所有的淡定从容顷刻消散。
阿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