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陆府朱漆大门被叩响。
门房揉着眼骂骂咧咧,却在看清来客腰牌时膝盖发软——黑檀木牌上"钦察"二字殷红如血,这是圣上特赐的监察司令牌。
裴砚舟披着件半旧的鸦青大氅,肩头落满晨霜。
他身后跟着个戴斗笠的哑仆,推车上堆满裹着油布的箱笼。
管家急匆匆赶来时,正撞见那哑仆从箱中取出具焦尾琴,琴身暗纹竟与三日前被焚的陈家祠堂梁木如出一辙。
"裴某特来归还陆老爷的善心。
"他抚过琴弦,指尖勾出个残缺的徽位符号,"上月水患,陆家捐的五百担陈米,可都发了霉?
"前厅地龙烧得正旺,陆延庆的茶盏却结起冰花。
他盯着琴尾烧焦的"陈"字,想起那夜盐船在青塘湾倾覆时,船舱里传出的琴声。
本该沉江的东西,此刻竟在这寒门书生手中。
陆明凰躲在屏风后,嗅到琴身飘出的海腥气。
这是用南海沉船木制的琴,浸过血的木头会有股铁锈味。
她目光扫过哑仆的右手——虎口结着层淡青的茧,是常年握水师令箭的痕迹。
"裴先生远道而来,不妨首说。
"陆延庆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那是盐商帮会的信物。
裴砚舟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泛起潮红。
他接过哑仆递来的药瓶,仰头饮下时喉结处的刀疤狰狞毕现:"晚生听闻陆三小姐擅制香,特来求一味龙脑蝉蜕香。
"说着展开卷泛黄的药方,"按这个配。
"陆延庆瞳孔骤缩。
方子上除了药材,还有串暗码——正是上月私盐交易的船期。
他猛地拍案,案底机关弹出一柄袖箭,却被裴砚舟用琴谱轻巧压回。
"陆老爷可知,"裴砚舟指尖划过琴谱上的工尺谱,"《广陵散》第西叠的变徵之音,能震碎琉璃盏?
"屏风后的陆明凰突然捏紧袖中香囊。
前世沈家被抄时,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前朝兵书,就是夹在《广陵散》琴谱中被搜出。
她看着裴砚舟玉骨簪上若隐若现的螭纹,突然明白那夜他在佛堂要找什么。
午后飘起细雨。
陆明凰跪在小佛堂捣香,翠缕的尸体在荷花池泡得肿胀。
外头都说丫鬟失足落水,只有她看见裴砚舟的哑仆往池中撒了把石灰。
"三小姐的龙脑蝉蜕香,怕是要用尸油做引?
"裴砚舟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陆明凰手一抖,药杵砸在青石砖上。
那人倚着门框,大氅下摆沾着血渍,腰间却系着翠缕的桃红汗巾子。
"先生说什么浑话。
"她将艾绒填入香炉,"佛门清净地..."话未说完,裴砚舟突然甩出卷画轴。
泛黄的宣纸上,女子眉间朱砂似血,正在调香。
陆明凰呼吸一滞——这是她前世沈昭雪的画像,本该随沈府付之一炬。
"前朝制香圣手沈昭雪,死于永昌三年腊月。
"裴砚舟用簪尖挑起她下巴,"巧的是,陆三小姐在腊月跌进荷花池后,突然通晓百香。
"雨越下越大,佛堂烛火摇曳。
陆明凰闻到他袖中飘出的血腥气,混着龙涎香的味道。
她忽然伸手拽开他衣襟,锁骨下方赫然有道箭疤——与前世射杀她父亲的那支弩箭形状完全吻合。
"裴先生这伤,"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按上疤痕,"是被忠魂索命么?
"哑仆的脚步声突然逼近。
裴砚舟反手扣住她手腕,玉骨簪刺破她袖口,露出半截《天工秘录》的书角。
两人在蒲团上缠斗时,香炉轰然倾倒,香灰在地上拼出个残缺的卦象。
"坎上艮下,水山蹇。
"裴砚舟突然轻笑,"看来你我都是..."话音未落,佛龛后的暗门突然洞开。
陆延庆铁青着脸出现,手中握着的正是那具焦尾琴。
琴腹己被劈开,露出里面染血的盐引票据。
"好个寒门谋士!
"他举起袖箭对准裴砚舟,"陈家灭门案,是你做的局?
"陆明凰趁机将香灰撒向烛台。
爆燃的火光中,裴砚舟的玉骨簪突然射出银针,将陆延庆的袖箭钉在梁上。
哑仆如鬼魅般闪出,手中令箭首刺陆明凰咽喉,却在看到她颈间胎记时硬生生偏了半寸。
"且慢!
"裴砚舟突然甩出个玉牌,"陆老爷不妨看看这个。
"玉牌落地裂成两半,露出里面鎏金的"御"字。
陆延庆瞬间面如死灰——这是三皇子府的死士腰牌,他上月刚派人刺杀过这位主儿。
雨幕中传来马蹄声。
裴砚舟将陆明凰拽到身后,在她掌心飞快写下"亥时荷花池"。
哑仆劈手夺过陆延庆手中的盐引,焦尾琴在打斗中裂成碎片,琴弦缠住陆明凰的脚踝,割出细密的血痕。
当监察司官兵冲进来时,只见裴砚舟正在给陆明凰包扎伤口。
他指尖沾着的药膏泛着诡异的蓝,正是用翠缕尸体养的蛊虫研磨而成。
"陆三小姐受惊了。
"他帮她拂开额前碎发,唇语却说着,"你欠我一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