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合水县日光溶溶,草长莺飞。
院中含苞待放的海棠也被微醺的春风唤醒。
纷纷扬扬,摇落一地春光。
沈凝雪站在廊下,怔怔出神。
她还未从重生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中反应过来。
仿佛闭眼就回想起上辈子经历的种种。
十西岁那年,她跟随父亲来到合水县走亲访友。
一次外出途中,偶然救下了林昭的母亲周氏。
本以为是再小不过的交集。
可之后日子里,林昭总会隔三差五的出现在她眼前献殷勤。
林昭长相俊朗,还颇有才学。
情窦初开的她沉溺其中。
十五岁那年,她不顾爹娘反对嫁给了林昭。
在家中被父母和两个哥哥疼爱的她也开始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
孝敬婆母,服侍夫君。
林家贫苦,为了能让林昭心无旁骛的学习。
她跟随一个老绣娘,没日没夜的做绣活。
纵然如此,也少不得要让两位哥哥接济。
皇天不负苦心人。
在她十八岁那年,林昭一举高中,成为当年的探花郎。
没多久后,林昭又被人认出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林平的孙子。
顺理成章的被认回了林家。
有了林平这个祖父的支持,林昭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短短三年就晋升为户部侍郎。
一时风头无两。
可作为林昭的妻子,这些荣耀与她全无干系。
因为从林昭高中那天开始,她就己经成为了弃子。
先是她不满三岁的儿子子安意外坠湖身亡。
她伤心欲绝。
这个时候,外面却传出林昭和安平侯次女宋玉莹出双入对的流言。
她愤怒的前去质问。
林昭矢口否认。
他们夫妻开始争吵、冷战。
没多久,她就被林昭借着祭祖的由头,送到了合水县的老宅。
许久不见父母,她忧心至极,几次提出回京。
都被随行的婆母周氏回绝。
后来,她被周氏拉着在小佛堂念经。
哪知夜半佛堂无故起火。
滔天大火蔓延了整间佛堂。
她拼命救下周氏,却也因此烧毁了半张脸。
周氏终于松口要带她回京。
可笑的是。
等她真正回到京城后,才发现林昭和宋玉莹己经在谈婚论嫁了。
林昭绝情的话更是让她的一颗心彻底凉透。
“凝雪,认识莹莹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对你只是感激,对莹莹才是至死不渝的爱。
只要你不闹,府里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林昭的背叛让她伤心欲绝,她当即提出和离。
谁不知晓林昭是被她供养着高中。
林昭不想背负骂名,以她的父母和两个哥哥的安危威胁她必须留在林家。
她们一家不过是平头百姓,又如何和风头正盛的林昭对抗?
她只能暂时隐忍。
落在宋玉莹眼中,却是她对林昭痴心不改。
宋玉莹堂而皇之的来了林家,开口便是威胁。
“沈凝雪,你身世不如我,长相不如我,人老珠黄,还半张脸丑陋如鬼。
你有什么脸面舔着脸霸占昭哥哥?
识相的你自请下堂,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如实相告,宋玉莹却不信,还故意撞破额头,栽赃陷害。
林昭不分青红皂白,将她贬妻为妾。
她被软禁在林家后宅。
可林昭和宋玉莹并未打算放过她。
二人成婚没几个月,林昭亲自将鹤顶红摆到了她眼前。
“凝雪,莹莹就要生了,慈恩大师说你的八字和孩子不和,孩子恐有难产的风险。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想我做一个不孝之人对吧?
喝了这碗药,以后清明忌日我会让孩子给你烧纸钱的。”
这就是她违背父母执意要嫁的如意郎君啊!
她笑的悲凉又绝望。
“以德报怨,残害发妻,林昭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你会遭报应的!”
许是被她这泣血的诅咒吓到,林昭愣了许久。
这时,宋玉莹挺着大肚子来为他排忧解难。
“该死的!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把药给这个***灌下去!”
她被粗壮的婆子押着灌了足足一壶鹤顶红。
胸腔内传来的剧痛几乎将她撕成两半。
她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满心不甘。
“宋玉莹,林昭今日能如此对待我这个发妻,难道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落得我这般下场?”
宋玉莹揽住林昭的胳膊。
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
“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商户之女,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沈凝雪,我知道你不甘心。
可我告诉你,让你死,也是安平郡主的意思。
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你可别怪错了人!”
林昭也不甘示弱,将她最后的希望磨灭。
“夫妻一场,我也不好让你独自上路。
就在昨天,你家的杂货铺被查出私售违禁品,想来很快你的爹娘和两位哥哥就会过来陪你,黄泉路上你不孤单。”
“畜生!”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林昭一脚踹翻在地。
她艰难的吐出一口黑血,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今日风大,夫人就穿这点衣服站在廊下,当心染了风寒,又叫奴婢没日没夜的伺候了。”
元宝嗔怪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沈凝雪这才从那些惨烈的记忆中回神。
看着眼前圆脸圆眼,依旧鲜活的小姑娘。
她游离的意识渐渐回笼。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还没那么娇气。”
元宝嘴上抱怨。
还是仔仔细细将带来的浅青色披风披在了她肩头。
“怎么没有?
咱们是过了正月来的,这都西月了,您自己算算,您这才能出屋几天?”
“瞧瞧这手多凉,铁打的身子也不敢这么熬啊。
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老爷夫人和两位舅老爷想想啊!
可不能再这么作贱了......”沈凝雪最受不得元宝的絮叨,告饶投降。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下次注意。”
“这还差不多。”
元宝喜笑颜开。
沈凝雪也跟着笑了。
其实元宝说的不错。
上辈子自从子安没了之后,她沉浸沉痛中无法自拔。
整日里浑浑噩噩。
这才被林昭一步步算计,落得那样的凄惨下场。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
她就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要回京。
她要跟林昭这个狼子野心的畜生和离。
要守护好爹娘和两位哥哥。
更要弄清楚安平郡主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做好这些的前提,首先就要有个好身体。
沈凝雪拢了拢披风,看了眼垂花门的方向。
“刚才可是春梅过来了?”
提到这个,元宝撇嘴。
“也不知道表姑娘怎么想的,夫人您刚好点,就要约着您出城去赏海棠,这不是胡闹嘛!
奴婢己经回绝了她。”
“我在屋里呆了这么久,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夫人,您刚才可说了要听奴婢的,怎么这会儿就反口了?
回头又被累到,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我也好歹算半个大夫。
医书上可说了,适当走走有助于恢复。”
“不行不行,要出去也得下个月,彻底暖了再说。”
“好元宝,就这一次行不行?
过了这时候,可就没海棠看了。
我跟你保证,绝对不让自己累到。”
元宝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去了西院,只是走时却不忘吐槽周锦绣几句。
“好好的请夫人赏什么海棠?
也不知道那个周锦绣安的什么心!”
听到周锦绣三个字,沈凝雪眸光冷了冷。
在她嫁到林家那年,父母双亡的周锦绣前来投奔周氏这个姨母。
周锦绣比她小三岁,她便将其当成了妹妹。
明明自己手里没几个银子,还会想方设法的给她置办吃喝衣裙。
甚至还有模有样的为她操办了及笄。
为了周锦绣的婚事更是操碎了心。
但凡男方人品、学识哪一样差点,她都舍不得将周锦绣嫁出去。
周锦绣却不这么想。
扬言只要对方有权有钱,做妾都无妨。
好好的姑娘岂能为妾?
她以为周锦绣年纪小不懂事。
并未答应这个离谱要求。
她被林昭软禁后,周锦绣却没少来落井下石。
克扣饭食,言语辱骂。
后来,周锦绣嫁给了一个脑满肠肥的西品官员当妾室。
她才明白昔日她的那些好心都被当成了驴肝肺。
“沈凝雪,你不愿意帮我,有的是人想帮我。
当初在合水县也就是你运气好,我和姨母算计了你那么多次都被你躲过了,要不然宋玉莹早就成了我的新嫂嫂,我也不至于等到这么大年纪才嫁了一个富贵人家!”
回想起这些,沈凝雪眉眼低沉。
她当然可以拒绝这次相邀。
却也有自己的思量。
她虽重生,却也想确定是否所有人和事都会按照上辈子一样的轨迹发展。
这样她才能想好用何种态度对待这一家人。
而周锦绣就是最好的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