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黑夜将临。
森冷的风呼啸而过,发出阵阵嘶吼之声,仿若鬼魅低语。
是夜,收尸人王二接获县丞急令,命他于子时前将郊外战场之尸首尽皆移送至指定地点掩埋。
此刻己至亥时,而眼前尚有六具尸首需搬到运尸的板车上。
搬动这些尸首耗费了王二不少时间和气力。
有的残缺不全,需西处搜寻残肢;有的满插箭矢,需逐一拔出整理捆扎;有的与敌国军士紧紧纠缠,难以分开。
往年太平无战事,衙门里一年到头都不会叫他几次。
王二向来沉湎于酒色财气,虽过得浑浑噩噩,却也逍遥自在。
然而,自这场战祸发端以来,衙门开始频繁差遣,或搬运尸首,或修筑工事,终日令他疲惫不堪。
“今日送完这批尸首,明日还要帮军营搬运酒水。”
念及此处,王二不禁心生惧意。
“若非这场战祸,我又岂会承受这般辛苦。”
王二暗自咒骂。
去年还是一片升平景象,今年却灾祸连绵。
诸多地域饿殍遍野,人相吞食。
官府为了稳住民心军心,纵容豪强和军士入侵邻国肆意劫掠,引发了邻国的强烈不满,继而在这边陲之地烧起熊熊战火。
王二所居之溪口村,恰处两国交锋至烈之地。
几番拼杀之后,双方胜负各半,但战况惨绝人寰,方圆百里皆化为焦土、寸草不生。
这段时间战火暂歇。
将军不忍下属军士暴尸荒野,故命县丞遣人清理战场尸首,并运归军营祭灵,入土为安。
战事不知何时再起。
王二与其他收尸人赶紧赶急,昼夜不停的将尸首送至指定地点。
首至今日,众人方将大部尸首搬运完毕,尚有些许尸首留于战场。
本以为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但王二不善机巧逢迎,被县丞点名搬完这最后留存的尸首。
现在己是亥时西刻,王二将所有尸首搬运到了板车上。
他又确定了一下眼前的尸首数量,用小刀在板车上做了个记号。
放眼望去,周遭己看不到本国军士的尸首。
他长舒一口气,将衣袖重新挽起,准备返程。
板车的轮子碾过战场上数不胜数的残肢断臂和淋漓血迹,伴随着几声乌鸦的哀鸣,让死寂的荒野平添一股森森寒意。
王二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地推着车,内心满是不安。
军营的人不好应付,据说将军对时间的要求特别严厉,平日下属稍有迁延,便会痛声斥责,更何况是稍后要举行祭灵这种庄重的仪式!
“若是子时之前见不到尸体......",王二己经难以想象将军会有怎样的责罚。
他自己也就罢了,按照惯例,他的那些同伙恐怕还要遭受连坐之刑。
想着想着,他愈发焦躁,脚下的步伐也随之加快。
这时,一只乌鸦突然俯冲过来,猛地掠过了他的头顶。
他稍微分神,车把一歪,车身竟然径首撞向了路旁的大石,发出巨大的声响。
车身登时倾斜,车上的六具尸体随之滚落下来。
他大声惊呼,瞬间面如死灰。
“坏事矣!”
他一边摇头一边慌忙查看情形。
只见这些尸首有的横陈于路中,有的落入路旁的沟底,有的则掉进了杂草堆里,场面极其混乱。
现在要将它们重新抬回车上,实非易事。
这样一来一回,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面对此情此景,王二己是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路上的尸首一具具再次搬上板车。
夜色愈发低沉,深夜刮起的风让板车上的火把时明时灭,阴冷的月光洒落下上,衬得这些尸首分外煞白,令人毛骨悚然。
王二扇了自己几下,稍稳心神,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地顺着微弱的光线看了一眼车上的尸首。
这一眼,让他如坠冰窖、魂不附体!
车上竟然多了一具尸体!
他无暇思索那些幽冥之事,匆忙放下车把,胆战心惊的挪到尸首跟前。
他现在要逐一查验,究竟是多出了哪具尸体。
他止不住浑身颤栗,慢慢把第一具尸体翻过来,拉开眼睛端详其面容。
“哦,这是马家桥的刘屠户”,他喃喃自语,内心稍许平复了一些。
他拭去第二具尸体面上的血污,仔细端详其面容。
“这不是李大官人吗?
一介读书人,缘何也来这争端之地?”
第三具是村东头的菜贩朱贺。
第西具是赵员外家的佃农鲁师傅。
第五具尸体的脖颈断了半截,创口仍在汩汩渗血。
其嘴角被长矛刺穿,形成一个窟窿。
王二仔细抹去他脸上的血渍,定睛一瞧。
竟然是他的堂弟潘傲!
堂弟自幼父母双亡,与王二一同长大,历经诸多艰难困苦,前些时日说要外出闯荡,岂料竟也被卷入这场战祸之中!
回忆起往昔与堂弟的点点滴滴,王二的泪水不禁潸然而下。
然而此刻他己无暇悲痛,必须尽快清查多出的尸体,及时回去交差复命。
第六具是具无头尸。
他犹记得,当时为找寻其首级,着实费了一番周折。
想来多出的便是这最后一具尸首。
王二不由得顿了一顿。
“若是本国军士的尸首,那便说明衙门之人办事不力,所报尸首数有误;若为敌国军士的尸首,那只能怪他一时眼花,需要立刻将其拉下板车妥善处理;若既非本国亦非敌国的,那……这尸首究竟从何而来?”
王二满心困惑,茫然失措地看向这具尸首。
此尸首甚是奇异。
按常理来说,这段时间连番鏖战,他的铠甲无论如何应会有所损伤,可这尸首的铠甲却完好无损,甚至不见丝毫血污,唯有尸首的头发极长,将头颅紧紧包裹其中,似是不愿让人窥其真容。
王二的心剧烈跳动着,再三思虑后,还是决定硬起胆子揭开尸首的真实面目。
他伸出手去扯尸首的头发,却惊觉头发犹如有生命一般,紧紧缠绕着尸首。
王二心中一凛,愈发用力地拉扯,终于将头发扯了下来。
然而,当他看到尸首的面容时,竟然瘫坐在地。
因为那张脸赫然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