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画室，在亚麻布窗帘的褶皱里筛成细碎金箔。
林星眠第13次用铅笔尾端戳醒自己时，发现HB铅笔芯在素描纸上戳出了细密的针孔，像串起时光的星图。
石膏像大卫的脸上还留着未完成的阴影，眼窝处的灰调子晕染得有些发虚，调色盘里钴蓝色颜料己经凝固成龟裂的块状，像干涸的威尼斯潟湖。
后颈忽然泛起熟悉的酥麻，像有人用羽毛笔沿着脊椎书写咒语。
她慌乱中抓住画架，松木纹路硌进掌心，听见前排男生压低声音嗤笑："睡美人又要表演原地昏迷了。
"那声音穿过油彩未干的静物写生区，惊动了窗边练习速写的女孩，炭笔在新闻纸上划出突兀的折线。
意识坠入黑暗前，她瞥见窗台掠过的白鸽，翅膀上沾着金粉似的阳光。
鸽群振翅的韵律突然变得迟缓，每片羽毛都折射出七彩光晕，仿佛穿过教堂彩绘玻璃的圣光。
墨香混着沉水香涌入鼻腔时，林星眠正伏在紫檀画案上惊醒。
蝉翼宣被缠枝莲纹的袖口扫出涟漪，远处传来清越琴音，带着《幽兰》古曲特有的清冷孤寂。
她数到廊下第七根朱漆圆柱时，终于看见执笔描摹飞天的白衣少年。
他腕间红绳系着的银铃随动作轻响，惊起满庭梨花瓣，那些雪色精灵掠过他腰间悬着的错金银蹀躞带，在月光纱罩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握笔如握刃。
"他突然扣住她颤抖的手，羊脂玉扳指贴着她的虎口，凉意首透腕骨。
笔锋划过澄心堂纸的瞬间，敦煌供养人的衣袂顿时活了，石榴红与青金石蓝在生宣上晕染出千年前的朝霞。
少年体温异常冰冷，金丝楠木面具下传来带笑的气音："记着，画人点睛需用松烟墨兑蔷薇露，比例是九星连珠时收集的晨露七分，长安永宁坊摘的初绽蔷薇三分。
"梦境在每日午后的画室里延续。
少年教她用孔雀石研磨出西域商队驼铃染就的绿，用辰州朱砂调出未出阁少女点唇的艳。
第七日暴雨突至时，他正用冰蚕丝琴弦丈量人体比例，说这是吴道子亲传的"吴带当风"秘法。
惊雷劈开云层的刹那，她无意扯落他半截面具，窥见下颌处月牙状胎记，像落在雪地上的敦煌残卷。
少年慌乱后退撞翻金星歙砚，墨迹在白衣绽开成诡异曼陀罗。
林星眠突然发现红绳铃铛内侧刻着极小篆字——云深，笔锋转折处藏着半枚暗红印记，像是经年累月被血沁染的旧伤。
"别在现实里找我。
"他剪断红绳塞进她掌心的动作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檐角十二连珠铜铃突然疯狂作响。
林星眠在现实课桌上猛然抬头时，手心里赫然躺着半截褪色红绳，铃铛内壁的篆字正随着窗外夕照渐渐隐去。
放学***惊飞雀群的时刻，林星眠呆望着素描本上多出的飞天图。
那些线条分明是梦里学来的瘦金体，却比宋徽宗真迹多了几分凌厉剑意。
美术老师举着她的画纸冲进教务处时，老花镜片后浮出惊涛骇浪："这青金石研磨手法！
这蛤粉提亮方式！
这矿物质颜料配方明明在安史之乱后就失传了！
"夕阳穿过玻璃窗，在她眼尾投下淡红蝶影。
城市另一端的顾氏大厦顶层，刚回国的顾云深扯开银灰领带，监控屏幕里少女沉睡的侧颜让他锁骨处的月牙胎记骤然发烫。
鎏金香炉升起缕缕伽南香，他解开三枚衬衫纽扣，露出心口与红绳铃铛上如出一辙的篆字刺青——星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