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远送的电影票根,此刻被他用红药水涂了个叉。
温安突然嗅到他衣领深处飘来的奶油香,是父亲面馆***的生日蛋糕味道,上周消失的那块原来被他买走了。
林小棠举着石膏像撞开门时,谢淮阳正用袖口擦去温安颊边泪痕。
石膏像底座沾着星形金粉,随她挥舞动作洒落成银河,映出李健远仓皇松开的十指——那双手曾教温安折纸星星,此刻却紧攥着啦啦队长衣摆。
"明早七点。
"谢淮阳将橙子糖塞进她颤抖的掌心,糖纸折射出的虹光落在他腕骨旧疤上,形似她画过的流星轨迹。
温安忽然想起无数个在面馆擦桌的黄昏,少年总坐在最暗的角落,素描本边缘露出半截橙子糖包装纸。
顶楼《月光》钢琴曲走调得厉害,谢淮阳忽然轻笑出声。
这笑声震落他发梢沾着的星形亮片,也震碎温安手机屏幕里李健远发来的新消息。
当教导主任的手电光扫过时,她发现自己正攥着谢淮阳的衣角,而他染血的绷带缠住了两人交叠的小指。
李健远退后时碰翻颜料桶,钴蓝色液体漫过他***球鞋。
温安看着这个曾为她拭去颜料的少年,此刻正暴怒地踢开画架,忽然察觉他袖口沾染的橙香——与谢淮阳常年携带的甜味不同,是廉价香精勾兑的刺鼻气息。
"走了。
"谢淮阳转身时卫衣带起的风卷走最后一丝幻想,温安低头发现那颗橙子糖纸上,是他用针尖刻的拙劣笑脸,与雨夜玻璃上的弧度重叠成心跳的频幅。
消防通道的白炽灯忽明忽暗,谢淮阳的影子将温安完全笼罩。
"哭什么?"他忽然用绷带尾端戳她脸颊,药水浸染的纱布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画具箱补好了,在美术室第二排柜子。
"温安攥着发烫的手机,李健远那句”我在天文台等你“正在屏幕上幽幽闪烁。
"你怎么知道我的柜子密码?
"她抬头时,一滴泪正巧落在他挽起的袖口,在靛蓝布料上洇出深色星斑。
"某人在密码锁上贴了星座贴纸。
"谢淮阳喉结滚动,指腹蹭过她眼下泪痣,"巨蟹座的幸运数字是7。
"他尾音带着砂纸摩挲的粗粝,却让温安想起暴雨夜他蹲在面馆后巷捡碳棒时,雨珠顺着喉结滑进领口的模样。
在顶楼储物间,温安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陈旧的木箱,里面藏着她和啦啦队长共同的回忆——那些在校园舞会上闪耀的发卡,以及在体育赛事中挥舞的彩带。
她轻轻翻动着这些物品,首到她的手指触碰到一个特别的角落,那里藏着她和李健远的珍贵记忆。
纸页翻飞间,温安看见自己偷偷夹在扉页的拍立得——那张记录着李健远在樱花树下教她调颜料的珍贵瞬间,此刻被某人用橙子糖纸贴成滑稽的兔耳朵。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幼稚鬼!
"她脱口而出,耳尖却悄悄烧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午后。
"明早七点。
"谢淮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往她掌心塞了颗裹着糖霜的柠檬硬糖,"带上你画坏的那幅星空。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掌心的纹路,带来一阵颤栗,让她的心跳加速。
林小棠突然拽她起身,"老班在查迟到!
那幅星空速写..."她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被钴蓝色液体浸透的墙面——那是李健远不小心砸翻的颜料桶,颜料正如同洪水般吞噬着谢淮阳的影子。
"七点。
"谢淮阳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重复,气息烫红少女白玉似的耳垂,"不来就把你藏在画室的酸奶糖全喂流浪猫。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让温安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温安被拽着跑过走廊时,听见李健远在身后轻笑:"学妹明天要不要来天文社?
我新买了双筒望远镜..."话音未落,就被谢淮阳踢翻的颜料桶截断,金属撞击声里混着他沙哑的冷笑。
"建议李副主席先看清自己望远镜上的唇印。
"美术室的窗帘被夜风鼓起,温安打开第二排柜子。
补好的画具箱里,断裂的碳棒被人用橙子糖纸仔细缠好,调色盘边缘贴着张狂草便利贴。
"颜料别挤太满,笨蛋。
"她突然把滚烫的脸颊贴上冰凉柜门。
"你才是笨蛋..."她轻声自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顶楼钢琴声不知何时换成了《梦中的婚礼》,月光穿过窗棂,将糖纸上的红药水路线图映得清晰可见。
"图书馆后墙的爬山虎..."温安指尖轻触糖纸褶皱,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懒洋洋的男声。
"三号橘崽只吃温记面馆的虾仁馄饨。
"她惊慌转身,看见谢淮阳倒挂在窗外梧桐树上,手里晃着印有面馆logo的保温桶。
"明天带星空画来换猫。
"他咬着柠檬糖咧嘴一笑,"不然告诉温叔你往牛肉面里加彩虹糖。
"月光在地砖上碎成跳跳糖,温安正对着画具箱里那支缠满橙丝带的炭笔发愣,窗台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叩击声。
“密码是猎户座三星。”
谢淮阳闷闷的声音从通风口飘进来,带着金属管道特有的回响,“酸奶糖盒第三层,2019年11月7日那包。”
温安差点打翻整盒糖果。
糖纸叠成的星星堆里,有颗包装特别皱巴的,用针尖戳出个小孔。
对着月光一照,糖纸上映出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哭包把盐罐打翻的时候,三只橘猫集体绝食***““那天后巷喂猫的...是你?”
她扒着通风口栅格喊,指尖沾了铁锈。
管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突然掉下颗裹着保鲜膜的柠檬糖。
“某位大小姐边哭边往我卫衣帽子里塞彩虹软糖,害我被野猫追了三条街。”
温安耳尖腾地烧起来。
那年雨夜的银杏树下,她确实把整袋糖果塞进某个喂猫人的帽兜——原来不是幻觉。
“温安同学?”
李健远的声音惊得她撞上柜门。
学生会长倚在门口,袖口沾着可疑的红色果酱,“天文社今晚...”整排储物柜突然集体震动,第三层抽屉“砰”地弹开。
温安眼睁睁看着母亲遗留的珐琅怀表滚到李健远皮鞋边,表链上系着谢淮阳常戴的橙色护腕。
窗玻璃“哐当”碎裂,谢淮阳倒挂在梧桐枝桠间,咬着根没点着的香烟糖。
“温叔让我捎话——”他晃了晃手里印着面馆logo的保温桶,“红豆汤再不喝,就把某人藏在画册里的酸奶糖充公。”
温安突然发现怀表内侧多出圈刻痕——母亲留下的仙女座星图旁,歪歪扭扭刻了只咧嘴笑的橘子,和谢淮阳校服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诊断书...”她捏紧飘到脚边的纸飞机,月光透过“严重营养不良”的铅字,照见边角处褪色的血指印。
那些总在凌晨出没在后巷的猫,原来只吃他手背带着留置针痕迹时投喂的食物。
教学楼的警铃突然炸响。
谢淮阳在保安的手电光里翻身跃下,黑色卫衣被风鼓成蝙蝠翅膀。
温安扑到窗边时,正看见他后腰撞上垃圾桶,医用胶布下渗出新鲜血迹。
“接着!”
他扬手抛来染血的素描本,自己跌进银杏叶堆,惊起满城鎏金。
本子里滑出几十张拍立得。
2018年她摔破膝盖的糗样、去年偷放彩虹糖被训哭的丑态、昨天画星空时翘起的呆毛——每张都被画上橘子笑脸,最新那张居然是她十分钟前啃指甲的傻样。
“明早七点——”谢淮阳在警笛声里扯嗓子喊,尾音被夜风吹散。
“知道啦!”
温安把滚到脚边的柠檬糖砸下去,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再敢***就告诉温叔你往牛肉面里加跳跳糖!”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威胁,但更多的是一种俏皮的玩笑。
逃向图书馆时,她不小心踩到了一颗“意外”遗落的银杏果。
那颗银杏果在她的脚下碎裂,粘稠的汁液里嵌着一个微型芯片。
她好奇地将芯片插入怀表背槽的瞬间,母亲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响彻,仿佛穿越时空的对话,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天文馆的穹顶在月光下泛起涟漪,如同夜空中的星河。
温安摸出那颗快化光的柠檬糖,糖纸背面荧光箭头指向馆内星座仪——预约记录显示谢淮阳连续三年订下今夜场次,备注栏龙飞凤舞写着:”给三点零七分准时惊醒的炸毛小猫“。
她蹲在旋转的仙女座光斑里,听见帆布包传来“叮”的提示音。
谢淮阳留在长椅上的旧书包里,诊断书最新日期栏印着明天的朝阳,缴费单背面铅笔字七扭八歪:”要不要收养那只总挠李健远裤脚的三花?
我管它叫温大画家“。
凌晨三点的钟声里,温安把银戒怼在锁骨胎记上。
金属冰凉的触感中,藏在画册夹层的录音笔突然启动:“今天哭包往颜料里掺跳跳糖,画到一半银河在纸上炸开花。”
谢淮阳沙哑的嗓音混着输液管的滴答声,“温叔说要送她去蓝翔学挖掘机,我连夜把后巷修车铺改成了猫咖——”玻璃碎裂的脆响打断录音,他笑得呛咳起来:“招牌叫‘猎户座食堂’,明天开张。
要是她敢放鸽子...就把她***李健远的三百张丑照挂满橱窗。”
温安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突然摸到帆布包夹层的硬物。
房产契约上,三年前的雨夜,谢淮阳用橙子糖纸代替手印,而监护人签名栏里——赫然是母亲失踪前最后签下的公证文件。
温安在天文馆台阶上数到第七颗流星时,帆布包突然传出窸窣响动。
谢淮阳偷塞的橙子玩偶自动播放录音,少年带着鼻音的絮语混着输液警报声响起:“今天哭包把星空图画成荷包蛋,我只好把后巷流浪猫全染成橘色充当日轮......”她踹了脚栏杆,听见暗处传来吃痛的闷哼。
月光切开树影,谢淮阳正蜷在紫藤花架下缠绷带,医用胶布在掌心团成皱巴巴的橘子。
“猎户座食堂的猫抓板,”他忽然扬起带血渍的图纸,“用的是你妈设计星空棒棒糖的边角料。”
温安抢过图纸时嗅到淡淡药香。
那些锯齿形凹槽里,藏着母亲工作室特有的薄荷味荧光涂料,此刻正随她呼吸忽明忽暗。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声。
谢淮阳突然拽她蹲下,温安的脸颊撞到他锁骨处的留置针胶布。
月光穿过紫藤花隙,她看见李健远站在中庭喷泉前,正用沾着莓果酱的钢笔刀划开流浪猫项圈。
“明早七点...”谢淮阳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扫过她胎记,“带三罐沙丁鱼和你的傻瓜相机。”
他翻身跃过矮墙时,温安瞥见那节缠着绷带的腰侧——皮肤上竟纹着缩小版的猎户座星图,参宿西的位置正是母亲常戴的珍珠耳钉形状。
最后一缕月光被云层吞没前,温安摸到帆布包夹层里的铁盒。
生锈锁扣内粘着张超市小票,2019年11月7日的购物清单上,谢淮阳的字迹挤在盐和猫罐头之间:”给哭鼻子小鬼的彩虹软糖——用留置针换的,别浪费“夜露突然砸碎在收银日期栏,温安终于想起那个雨夜。
穿黑卫衣的少年蹲在面馆后巷,淋湿的衣袖下隐约露出医院腕带,却把整袋糖果塞进她怀里说:“喂猫的,分你两颗。”
她攥紧小票奔向围栏,正看见谢淮阳跌进垃圾箱堆。
黑色卫衣被铁皮划破,飞散的棉絮里藏着星星点点的夜光颜料——和她母亲失踪那日,站台长椅下的荧光划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