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成堆，坟茔遍野。
乌鸦的哀嚎声荡漾在天际外，纸灰在空中飘飘荡荡的落下又飞舞到云彩后面。
千春颤巍巍睁开了眼，却被血糊了满脸，耳朵和颅内的疼痛让她不自觉颤抖，她抖着抖着便放声大哭，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两人将千春抓回来后拿树枝捅聋了千春的耳朵，看她流血太多许是没救了，再加上急于赶路便将她丢到了乱葬岗。
父亲，娘亲......阿春好疼......好疼啊，阿春变成小聋子了，大哥，二哥，你们在哪啊......好疼，好疼！
真的好疼啊，阿春快没力气了......好疼......好疼啊。
......太阳渐渐暗淡了，光芒藏匿进地平线的尽头。
阿春爬了起来，她躺在一个人的尸身上，正是同她说过话的那个死去的男孩。
喂，你真的死了吗？
阿春动了动嘴，却没有声音，她伸手触摸嘴巴，没错，就是在说话，看来她还是没有习惯变成小聋子的事情。
她开始用左手摸着自己嘴巴，然后一字一字的讲话。
“我爹娘很厉害，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会为我们报仇的。”
她摸索着从男孩衣襟里找出一块玉佩，珍重的放进袖袋，“我会去找到我的爹娘，还有你的爹娘，你别怕。”
她手脚并用的从乱葬岗爬了出去，她身上，头上华贵的首饰己经被尽数掳走，原本华丽精致的粉色衣裙也沾满了血渍和脏污。
不远处似乎是个村子，傍晚干完农活的人们和浣衣的大娘陆陆续续往回走，一个穿粗布衣襟盘着发髻的年轻娘子看到阿春这样吓了一跳。
任谁看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女孩在路上走也会被吓一跳。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阿春身边，问她，“你是谁家的小姑娘？
是迷路了吗？”
阿春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嘴唇开合，却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在外面不能露怯，你越是害怕，害你的人便越要欺负你。
阿春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将左手放在嘴唇上，一字一顿的说：“我是阿春，我被坏人害成了聋子，我想回家，想找爹娘。”
周宁听见阿春说的话，心疼的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我不是坏人，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先收拾收拾，吃口饭，再去找爹娘。”
周宁看见小阿春一脸茫然，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小姑娘刚说完耳朵受了伤，她却粗心忘记了，真是不应该。
周宁用手比划着，然后指了指村子的方向，然后牵起阿春的手在自己脸上比划出一个笑脸的模样。
阿春点点头，乖顺的跟着周宁走进了村子。
周宁时不时转头偷看几眼阿春，如此聪明乖巧的小姑娘，爹娘又是如何狠心能够将她丢弃的？
她若是再将她送回去，也不知道她爹娘还是否会伤害小阿春。
周宁从小家里穷，家里还有两个哥哥，父母不疼爱她，乱世时想将她送与别人换取粮食，结果被她逃跑了，再后来就遇到了一个从战场归来的断了腿的兵，两人便结为夫妻，一同过日子，所以想当然觉得阿春或许同自己境遇一样，没由得生出几分爱怜来。
周宁家在村子的最东边，门前有一棵歪歪斜斜的小枣树，两间房子，几只鸡，一只小黄狗便是她家的全部。
周宁烧了一盆热水沾湿毛巾细细擦去她脸上的血污，然后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看着阿春的眼睛，慢慢地说，“我去张大娘家借两身你能穿的衣服，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
阿春模仿着她嘴唇的动作，大致明白了周宁的意思，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于是眨着乌黑的眸子点了点头。
周宁又俯下身子揉了揉阿春的头，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没多久，周宁回来了，带着两身衣服和一些治外伤的草药。
一进院门就看到阿春正蹲在小黄狗身边，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小黄狗的毛，小狗也在她手心蹭了又蹭。
“它的名字叫谷子，人食五谷杂粮，谷子对百姓是重要的粮食。”
周宁蹲在阿春身边，拾起地上丢下的半截谷穗递给阿春看，阿春看看谷穗又看看小狗，也模仿着她的口型说了一句，“谷子”。
天黑透时，屋里进来一个跛脚的男人，手里拎着半只烧鸭，他是周宁的丈夫贺束。
周宁似乎早己同贺束打好了招呼，看见院中的孩子，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诧异，只是温和的笑笑，将烧鸭推到阿春面前，就蹲坐在了院子的另一边。
“小阿春，他不善言辞，他是叫你吃呢！”
周宁将阿春的手放到唇上，含着笑意说。
阿春点点头，她看着烧鸭，饿了两天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但是她突然想到母亲的教诲，吃饭要守礼节，她从竹筒里取出竹筷，将烧鸭分为几块，将里面最大的一块递给周宁，周宁诧异的看了看阿春，“阿姊不饿，你吃。”
但她看着阿春执拗的跺着脚不肯妥协，才含着泪水接下了烧鸭。
阿春又将另一块连同油纸放到贺束的脚边，然后才屁颠颠的坐回竹凳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贺束看着周宁，两人无奈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温和的看着正吃烧鸭的小阿春。
阿春吃得正香，她也是这几天第一次倦怠下来，吃完饭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梦里是个漂亮的大花园，有荷塘，有鸟池，瓦缝层差，许多下人都围在她身边，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凑近去看那些人却都没有面容，回廊下一道穿着青衫的身影张开双臂朝她弯下腰，她用力奔跑却扑了个空，西周就像绚丽的海市蜃楼，她站在中间格格不入却又熟悉无比。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是很重要的东西。
转眼间，梦境破碎，周宁站在床边关切的望着她。
“你发烧了，我去换盆凉水。”
周宁见她醒了也松了口气，转身去水井打水，刚刚小阿春像是做了一个噩梦，只是默默地哭，任她怎么呼喊也不肯醒来，她又朝亮着的屋子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世道害人，连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也不肯放过，非要将人生生逼死了才肯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