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时,陈抟己端坐在陈家私塾的桐木长案前。
案头整齐码着《论语》《孟子》竹简,青铜笔洗里新汲的天水盛着几枝狼毫,在初阳下泛着微光。
父亲陈诩立在屏风后,看着儿子垂眸诵读的侧影,手中的《礼记》竹简摩挲得簌簌作响。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陈抟的声音清越如涧水,忽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同窗王二郎跌跌撞撞闯进门,发髻歪斜,衣摆还沾着泥点:"陈兄!
东市来了个耍猴戏的,牵的老猴会翻跟头写字!
"学舍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骚动。
陈抟却恍若未闻,指尖抚过竹简上"有朋自远方来"的刻痕,忽然抬头问道:"夫子曾讲,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若遇蛮夷犯境,单靠文德便可止戈?
"这话惊得正在整理典籍的王夫子手一抖,砚台里的墨汁溅在《诗经》注疏上。
他转身时,正看见陈抟将竹简轻轻卷起,竹节碰撞声清脆如叩问。
这八岁孩童目光沉静,全然不似同龄人模样。
"周室衰微,诸侯并起,"王夫子捻着胡须沉吟,"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靠的是管仲变法强军,非仅文德。
""可管子亦云礼义廉耻,国之西维。
"陈抟忽然起身,案上竹简哗啦作响,"今藩镇割据,武夫恃强凌弱,纵使兵甲百万,若无礼义约束,与禽兽何异?
"学舍里鸦雀无声。
王二郎张着嘴忘了擦嘴角的涎水,几个年长的学童攥紧了手中的戒尺——那是用来惩戒妄言的刑具。
屏风后的陈诩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既骄傲于儿子的聪慧,又担忧这锋芒毕露会招来祸端。
王夫子却抚掌大笑,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妙!
妙!
昔年王弼注《易》,亦有此等奇思!
"他快步走到陈抟案前,展开一卷《春秋左传》,"庄公十年曹刿论战,你且说说,何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陈抟盯着竹简上斑驳的刻痕,忽然抓起案头的算筹。
十二根竹筹在他指间翻飞,须臾摆成八卦形状:"士气如阴阳消长,击鼓如引动阳气。
初鼓阳气盛,再鼓则衰,三鼓耗尽。
若能因势利导,以奇正相生之法......"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马嘶。
八匹玄色战马踏碎满地银杏叶,铁甲将军在私塾门前勒马,腰间佩剑的玉珮撞出清越声响。
陈诩脸色煞白,慌忙整衣出迎——这是节度使衙门的亲兵,所为何事?
陈抟隔着雕花窗棂望去,见父亲与为首的校尉低声交谈,额间沁出冷汗。
王夫子突然按住他肩膀:"莫看。
"可那校尉腰间悬挂的龟形兵符,却像磁石般吸住了陈抟的目光——那纹路,竟与洪水中所得龟甲暗合!
"二郎,收拾书具。
"父亲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抟将竹简收入漆盒时,听见王夫子在身后长叹:"此子若生在治世,必成大儒。
奈何......"归途穿过市集,陈抟仍想着那神秘的龟形兵符。
街边茶摊传来说书人的惊堂木响:"诸位可知,这后唐天下,原是李存勖三箭定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人高呼:"节度使大人出巡!
"人群如潮水般退避。
陈抟被父亲拽到墙角,看见八抬大轿在烟尘中缓缓而来。
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明黄丝绦——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用的颜色。
陈抟忽然想起《周礼》中"舆服制度",心跳陡然加快。
"低头!
"父亲的呵斥伴着掌心的力道压下他的脖颈。
陈抟却瞥见轿中闪过一抹青灰色——那人手中握着的,赫然是块龟甲!
当夜,陈抟在书房临摹白天所见的龟甲纹路。
烛光摇曳中,那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宣纸上游弋成旋涡状。
父亲突然推门而入,看见案头的图画,脸色瞬间变得比宣纸还白:"谁让你画这个?
""是白天节度使轿中的......""住口!
"陈诩一把扯过画纸,却在触及墨迹的刹那愣住。
纸上的纹路看似随意,却暗含某种韵律,竟与家中秘藏的《连山易》残卷不谋而合。
他望着儿子澄澈的双眼,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洛阳书肆偶遇的那位麻衣道者。
"此子骨骼清奇,若入道门......"道者的话在耳畔回响。
陈诩将残纸塞进炭盆,火苗骤然窜起,映得陈抟眼中的疑惑愈发清亮。
窗外秋风掠过竹林,沙沙声里,陈抟摸到怀中的龟甲——那上面的纹路,此刻竟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