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玉米粥掺着隔夜剩饭的酸气,林晚握着铁勺的手悬在半空,胃袋突然翻涌起尖锐的抽搐。
她瞥见李芳正隔着餐桌朝她阴笑,嘴角沾着的粥粒像极了庭审那天张恪西装上的头皮屑——他就是用这样的笑容看着她在判决书上按手印的。
“吃啊,孕妇。”
邻桌突然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三号铺的纹身女甩着染成紫色的刘海,故意把“孕妇”两个字咬得极重,周围响起压抑的嗤笑。
林晚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正下意识护着小腹,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
陈姐的搪瓷缸重重磕在桌上,粥汤溅出烫红了纹身女的手腕:“吃饱了就去擦走廊,哪儿来的苍蝇乱嗡嗡。”
监区里不成文的规矩:孕期女性多少会被默许一些特权,但也意味着成为所有人的靶子——弱者的弱点永远是强者的消遣。
林晚攥着空饭盒往水池走时,后腰突然被人狠狠撞在不锈钢台面上。
李芳的香烟抵在她脊椎骨间,灼热的火星隔着粗布囚服烫出刺痛:“听说你要保外就医?
呵,当自己是宫斗剧女主呢?”
水池上方的镜子裂成蛛网,林晚看见自己扭曲的脸。
昨夜她在储物间的水泥缝里摸到半片布洛芬,那是沈砚塞给她的止痛药,此刻正和验孕棒一起藏在枕头里的卫生巾包装纸间。
她闻到李芳身上混着烟味的廉价香水,和张恪出轨那天留在衬衫上的气味惊人相似。
“我什么都没说。”
她按住后腰的烫痕,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孩子...不是张恪的。”
这句话像块扔进粪池的石头,瞬间溅起恶臭的涟漪。
李芳的瞳孔骤然收缩,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响。
林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那些话就像身体里钻出的寄生虫,一旦开口就再也收不回去。
“***。”
李芳的指甲划过她下巴,“连孩子爹都不知道是谁,张恪怎么会娶你这种烂货——”瓷碗碎裂的脆响盖过后面的污言秽语。
陈姐不知何时抄起装咸菜的搪瓷碗,碎瓷片划破李芳的手背,鲜血滴在林晚囚服的编号上,把“0417”染成暗红的惊叹号。
管教的哨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时,林晚看见陈姐朝她眨眼,刀疤脸在晨光中裂成狰狞的笑——那是她们约定的信号:去洗衣房,现在。
洗衣房的漂白水气味刺得鼻腔发疼。
林晚蹲在滚筒式洗衣机后,看着陈姐从胸罩里摸出个油纸包。
拆开层层粗布,里面是张皱巴巴的妊娠化验单,姓名栏被烧出焦黑的洞,唯一生殖道感染的诊断结果触目惊心。
“上个月撞死的那个小妹。”
陈姐用烟头烫着化验单边缘,火星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她跟你一样,想拿孩子换出狱机会。”
林晚的指尖抚过化验单上的妊娠周数:6周。
和她的验孕棒分毫不差。
洗衣机突然开始轰鸣,震得墙面簌簌掉灰,她想起昨夜在储物间找到的302室床头柜,抽屉深处有半支过期的黄体酮注射液,玻璃管上粘着干枯的薰衣草——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香薰味道。
“你怕吗?”
陈姐突然掐灭烟头,灼痕在掌心烙出新月形的疤,“这里的规矩,孕妇要么被当成人质,要么被当成怪物。”
铁窗外掠过巡岗武警的影子。
林晚摸向口袋里的照片,母亲白大褂口袋露出的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济世”两个小字——那是她小时候偷拿母亲的钢笔在作业本上画过的图案。
沈砚为什么要给她这张照片?
302室究竟藏着什么?
“我妈...是这里的医生。”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车祸前三个月,她突然开始整理旧物,把我的出生证明锁在保险柜里...”陈姐突然攥紧她的手腕。
这个总是瘸着腿的女人力气大得出奇,指甲几乎掐进她的尺骨:“别提过去。
尤其是跟医生有关的事。”
洗衣机的轰鸣戛然而止,寂静中传来钥匙串的哗啦声,陈姐迅速把化验单塞进林晚领口,“记住,明天放风时去花园第三棵梧桐树下,有人会给你东西。”
回到监室时,林晚发现枕头被翻得乱七八糟。
验孕棒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张撕成两半的婴儿画报,断口处粘着褐色的液体——是经血。
李芳翘着腿坐在下铺修指甲,新做的假甲涂成腥红色,像极了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
“找这个?”
她晃着验孕棒从床底钻出来,显示屏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啧啧,六周了,要不要姐姐帮你算算排卵期?
说不定孩子爹是管教呢?”
哄笑声像潮水般漫过来。
林晚看见有人举起手机***,那是上个月某个富商情妇偷偷带进来的智能机。
她想起张恪说过的话:“监狱里最不缺的就是想攀高枝的女人。”
此刻那些目光落在她小腹上,像无数条细小的蛇,正顺着囚服的缝隙往里钻。
“不是管教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是张恪的。”
这句话让整个监室瞬间死寂。
李芳的修甲刀“当啷”掉在地上,她突然想起这个女人每次接见日都会收到同一个地址的包裹——和张恪寄给她的 re***nd letter 邮编相同。
血液在太阳穴里轰鸣,林晚想起沈砚给的照片背面的字迹,突然福至心灵般开口:“他说,等我出去,就带我们去看海。”
熄灯前的十分钟,林晚在厕所隔间里发现验孕棒被扔进马桶。
显示屏上的两条红线被浸泡得模糊不清,像两抹即将干涸的血迹。
她摸出陈姐给的化验单,用口水把自己的名字拓印在焦黑的洞上,妊娠周数改成了五周——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笨拙的求生本能。
回到监室时,沈砚正在巡查。
年轻狱警的手电筒光扫过林晚的脸,在她攥紧的化验单上停留了三秒。
林晚看见她喉结微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用警棍敲了敲铁架床:“0417,明天上午去医务室做妇检。”
铁栅栏外的月亮像片被啃过的指甲。
林晚摸着小腹,突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张恪曾指着骨灰盒说:“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林念安吧。”
此刻她躺在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数着胎动般的心跳,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个未被祝福的生命,真的能成为她挣脱深渊的锚点。
陈姐在隔壁铺翻了个身,借着月光,林晚看见她后腰狰狞的刀疤——那是被丈夫用菜刀砍的。
两个女人隔着铁架床的栏杆对视,陈姐突然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活下去。”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
林晚把化验单塞进内衣,指尖触到照片上母亲温暖的掌心。
她想起沈砚后颈的疤痕,想起302室的黄体酮,想起李芳听见张恪名字时骤然收缩的瞳孔——这个充满秘密的监狱,或许比外面的世界更接近真相。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铁窗时,林晚摸出藏在牙刷柄里的碎玻璃。
刀片在掌心划出细小的血痕,她在心里默数:距离刑满释放还有1095天,但如果有了孩子...或许能缩短到365天。
妊娠化验单上的血珠渗进纸纹,像朵在黑暗中绽放的玫瑰。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0417号囚犯,而是带着两个生命在钢丝上跳舞的走索人。
而有些真相,注定要用血来浇灌,才能开出救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