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赡部洲的暮春总是带着潮湿的剑意，灵墟书院的“登仙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三百六十级石阶上凝结着昨夜的露水，每一级都刻着不同字体的“道”字——小篆的古朴、狂草的肆意、甚至有上古巫族的蝌蚪文，仿佛一部流动的修行史。
苏寒攥着烫金请帖的手心沁出汗来，指腹反复摩挲着“戊字班苏寒”六个烫银大字。
前世作为黄泉谷少谷主，他曾以“正道新秀”的身份踏入此门，那时袖口绣着玉虚宫的白鹤纹，腰间悬着灵墟书院的“登云令”，而如今……他低头看向粗布短打的袖口，那里用暗线绣着半朵即将凋零的曼珠沙华——这是黄泉谷外门弟子的标记，时刻提醒他今日的身份：一个来自黔中郡县的杂灵根少年。
“杂灵根也配走登仙梯？”
青衫少年拦在三阶之上，腰间羊脂玉牌刻着“甲字班徐承”，指尖把玩着一枚风刃，刃口泛着冰晶般的蓝光。
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其中一人背着玉虚宫的剑匣，另一人腰间悬着天机阁的罗盘，显然都是各大道统的嫡系子弟。
苏寒抬眼，天衍神瞳在瞳孔深处微微转动。
他看见徐承周身萦绕的青色灵气中夹杂着几缕暗红——那是修炼“太初剑诀”时强行压制杀心留下的隐患。
再往下，少年靴底沾着星砂粉末，应是刚从藏书阁“星象阁”出来，看来是特意在此等候。
“徐师兄误会了。”
苏寒垂眸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刻意让声音带上几分颤抖，“晚辈只是来报到……”“报到？”
徐承冷笑，风刃骤然扩大三倍，“我灵墟书院收杂灵根，不过是给天下散修个念想。
你可知去年戊字班三十人，只有三人活过筑基劫？”
风刃擦着苏寒耳畔飞过，削落几缕黑发，“尤其是你这种……”他忽然凑近，鼻尖微动，“身上有股子腐尸味的。”
周围修士闻言纷纷后退，有人低声嘀咕“莫不是接触过人傀”，有人捏起净尘诀。
苏寒指尖在袖中掐了个“闭息诀”，表面却露出惶惑之色：“晚辈不懂师兄所言……”“够了！”
鹅黄色裙裾扫过石阶，持剑少女拨开人群，腰间药王谷的葫芦佩饰随动作轻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发间别着一朵淡紫色忘忧花，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在苏寒眼中却泛起妖异的血色——那是前世他陨落时，溅在这朵花上的血。
“楚晚晴！”
徐承皱眉，“你己字班的管什么闲事？”
“灵墟书院禁私斗，徐师兄忘了？”
楚晚晴横剑拦在苏寒身前，剑柄缠着的红绳上串着一枚青铜铃铛，正是苏寒前世在鬼市为她淘来的“醒神铃”。
她转头看向苏寒，瞳孔忽然收缩——少年左眼尾的星形胎记，竟与她昨夜梦中那道持剑身影重合。
“你叫苏寒？”
她递出一卷竹简，声音比刚才柔和几分，“我是己字班楚晚晴，带你去领灵宠契约书。
杂灵根寮房在西侧槐树林，那儿的灵气虽弱，却适合……”她顿了顿，“静心修炼。”
苏寒接过竹简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所致，与前世那个靠符咒自保的医修截然不同。
他注意到楚晚晴袖口露出半截绷带，绷带缝隙间隐约可见青色咒印，像是黄泉谷的“蚀骨咒”。
“谢楚师姐。”
苏寒低头行礼，余光瞥见徐承脸色铁青，正用传音术与跟班交谈。
他暗自催动天衍神瞳，听见断断续续的字句：“……测灵镜……杂灵根不可能……”登仙梯尽头是两扇青铜巨门，门上“灵墟”二字由女娲补天石碎末镶嵌而成，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虹光。
苏寒跨过门槛的瞬间，怀中的黄泉引路灯突然发烫，灯油在夹层中剧烈晃动，映出一道披甲阴兵的虚影——那是他前世麾下“血河卫”的残魂。
“新生按寮房站队！”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寒抬头，只见一个形如夜枭的老者悬浮在空中，黑袍下露出的手指枯瘦如爪，鼻尖戴着黄铜义鼻，正是渡鸦寮的导师“夜鸮先生”。
他手中拿着一本焦黑的名册，每念一个名字，对应弟子的脚下就会升起相应的寮房图腾。
“甲字班，徐承——白鹿图腾。”
徐承踏上石阶，晨光寮的白鹿虚影在他脚下奔腾，引来一片赞叹。
“戊字班，苏寒——”夜鸮先生的声音突然卡顿，名册上“苏寒”二字渗出墨汁，在羊皮纸上晕开一片血渍。
苏寒只觉灵台一震，天衍神瞳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那是黄泉谷的“血河封名术”——有人不想让他的名字出现在灵墟书院的名册上。
“渡鸦寮。”
夜鸮先生最终开口，苏寒脚下升起一团黑雾，凝聚成渡鸦形态。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要知道渡鸦寮向来是招收修炼暗属性功法的弟子，杂灵根被分到这里，几乎坐实了“身具魔道气息”的猜测。
楚晚晴的忘忧花突然剧烈颤动，花瓣上的血色纹路愈发清晰。
她踉跄半步，脑海中闪过片段：雨夜的血河祭坛，有人被钉在六芒星阵中央，胸口插着半把断剑，而她正握着剑柄，泪如雨下……“苏寒！”
夜鸮先生的喝声惊醒众人，“随我去领寮房令牌。
其他人，辰时三刻到演武场集合，测灵镜之试即将开始。”
苏寒跟着夜鸮先生走向侧殿，路过青铜镜时，镜中映出他的身影——黑发被晨雾打湿，贴在苍白的额角，左眼尾的星形胎记泛着微光，而右眼中隐约有黑色咒纹流转。
他伸手触碰镜面，镜中突然浮现出前世的自己：红衣黑发，眉间刻着血魂咒，手中握着染血的引路灯。
“别看太久。”
夜鸮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测灵镜会照见你最想隐藏的东西。”
他递过一枚刻着渡鸦的铁牌，“戊字班庚号寮房，莫要迟到。”
苏寒接过铁牌，指尖触到背面的刻痕——那是“癸未年苏寒霄赠”的字样。
他猛地抬头，却见夜鸮先生己消失在雾中，唯有空中飘落一片鸦羽，羽根处缠着半片残破的符纸，上面写着：勿信天机阁，勿近藏书阁。
远处传来晨钟，苏寒将鸦羽藏入袖中，转身走向演武场。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青铜镜里，前世的自己正对着他的背影伸出手，掌心逆鳞胎记与他此刻的印记完全重合。
而在灵墟书院最高处的“观星台”，一位白衣老者望着东方天际的星象，手中罗盘轰然炸裂，碎成三片的罗盘上，共同指向同一个名字：苏寒。
演武场中央的测灵镜己泛起微光，镜身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每颗星都对应着一种灵根属性。
苏寒找到戊字班队列时，发现自己的三名室友己在等候——林墨正蹲在地上摆弄药草，拓跋野抱着双臂望着天际的阴云，两人中间站着个怯生生的少女，发间别着朵廉价的纸花。
“新来的？”
林墨抬头，指尖沾着绿色汁液，“我叫林墨，药王谷……咳，前药王谷弟子。”
他压低声音，“别告诉别人我会毒术，不然又要被赶去种忘忧草。”
“拓跋野。”
蛮族少年简短自我介绍，喉结上有一道狰狞的爪痕，“北俱芦洲拓跋氏，来这儿学怎么砍妖脑袋。”
少女受惊般后退半步，纸花掉在地上：“我、我叫苏小桃，是……是苏清雪小姐的侍女。”
她意识到说漏嘴，慌忙捂住嘴。
苏寒挑眉，“苏清雪”这个名字在前世听过——万妖宗当代圣女，以“媚术惑心”闻名，却极少涉足人间。
他刚要追问，测灵镜突然爆发出强光，玄机子的身影出现在镜前，手中托着一个青铜托盘，里面放着十二枚刻满咒文的玉简。
“测灵镜之试，考的不是灵根优劣，而是道心清明。”
玄机子拂袖，玉简悬浮至众人头顶，“握住玉简，镜中会显示你们的灵根图谱。
记住，切勿抗拒镜中幻象。”
第一个上前的是徐承，他握住玉简的瞬间，镜中浮现出九道青色灵脉，如九龙盘柱般缠绕，最上方的灵脉顶端己凝结出金丹虚影——这是“天灵根”的标志，意味着他己半步踏入金丹境。
“玉虚宫首座亲传弟子，果然不凡。”
玄机子捋须赞叹，却没人注意到他袖口下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接下来是楚晚晴，镜中浮现出五彩灵脉，中央一朵忘忧花缓缓绽放，花瓣上流转着治愈之力。
林墨见状低声嘀咕：“己字班首席，药王谷百年难遇的’百花灵根‘，果然名不虚传……”轮到苏寒时，演武场突然刮起怪风，测灵镜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纹。
他刚触到玉简，整面镜子便剧烈震颤，镜中先是漆黑一片，继而涌出滚滚血河，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破碎的星核，中央矗立着一座六芒星祭坛，坛上插着半把断剑，剑柄处系着的红绳上，串着一枚眼熟的青铜铃铛。
“混沌灵根……”玄机子的声音里带着震惊与恐惧，“还有……黄泉谷的血河气息！”
徐承趁机大喊：“他是魔道细作！
看这镜中幻象，分明是血河祭坛！”
演武场顿时炸开锅，有人祭出法器，有人捏碎传讯符。
苏寒握紧玉简，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天衍神瞳中，他看见玄机子袖中的罗盘正在发烫，罗盘中央的指针竟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而指针上刻着的，正是“苏寒霄”三个血字。
夜鸮先生突然出现在苏寒身后，黑袍扬起如巨大的鸦翼：“测灵镜显示渡鸦寮，便是我寮弟子。
玄机子长老，莫非你要质疑星穹议会的判罚？”
玄机子脸色铁青，罗盘裂痕中渗出微光，在苏寒脚下映出半幅星图——那是五百年前封神大战时，逆鳞妖妃陨落的星象。
就在此时，西方牛贺洲方向传来巨响，天际腾起冲天血雾，九道幽冥血雷劈向某处山峰。
苏寒掌心的逆鳞胎记发烫，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是黄泉谷禁地“血河祭坛”的方向，而此刻正在举行的，正是父亲苏寒霄的“化神劫”。
“全体弟子听令！”
玄机子祭出传讯玉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幽冥血雷现世，南疆出现人傀潮！
戊字班即刻前往乱葬岗镇守往生门，这是你们的第一场……”“心劫试炼。”
苏寒接口，指尖抚过袖口的曼珠沙华，他看见楚晚晴正隔着人群望来，忘忧花己完全变成血色，而徐承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决意。
测灵镜的裂纹中，血河幻象渐渐凝结成一句话：逆鳞现世，血河重开。
苏寒深吸一口气，将玉简收入怀中，他知道，这场以“灵墟”为名的劫数，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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