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傻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一袭白衣屹立云端,足尖轻点虚空踏出阵阵银纹,举手投足间尽显随性自在。
俯瞰人间,千里山河如画卷在脚下铺展。
“嘿嘿……”田间地头,阿傻揉着口水醒来,阳光刺得眯起眼。
腹中饥饿如鼓,阿傻咧嘴憨笑,挣扎着起身张开双手,模仿梦中神女飞翔。
“飞——”噗通!
摔了个狗吃屎。
阿傻刚爬起来,就听见村头李婶嗑瓜子的嘲笑:“哟,昨儿学蛤蟆蹦,今儿扮落汤鸡!”
老槐树下婆娘跟着哄笑,瓜子磕得遍地乱飞。
恰好在附近劳作的张二夫妇,撂下锄头就往这边跑,“阿傻摔疼没?
让婶瞧瞧膝盖。”
张二媳妇用衣袖擦了擦阿傻脸颊,有些心疼。
张二闷声不响地蹲下身,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掌轻轻拍打女娃裤腿。
“跟叔婶婶回家吃点饭,灶上煨着山芋呢。”
张二媳妇温和说道。
“吃……吃……”阿傻乖乖点头。
路上,阿傻跟在他们身后,脑海里却还不断浮现梦中飞翔的画面,双手不停比划着:“飞……飞……”经过老槐树下,几名婆娘停下手中针线,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嘁!
装什么大善人呐,全村就他俩爱出风头!
显得咱们多坏似的!”
“天天跟傻子混在一块儿,莫不是自个儿也快傻喽?”
“不下蛋的抱窝鸡,也只能拿个傻子来过过瘾了。”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刺耳哄笑。
张二夫妇听到这里,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张二媳妇紧紧拉住欲转身理论的丈夫,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很快恢复如常。
可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与无奈,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委屈。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带着阿傻回了家。
张二夫妇在村里,原本凭借勤劳踏实的品性,备受乡亲们敬重,日子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倒也安稳顺遂。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二媳妇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村里人的眼神渐渐变得怪异起来,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也越来越多。
张二心疼媳妇,私下里主动跟旁人揽下责任,说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媳妇知晓后,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些年,他们西处寻医问药,可始终查不出缘由,家中积蓄也在一次次求诊中所剩无几。
久而久之,也只能无奈地顺其自然。
暗自想着,大不了往后两人携手相伴,一同老去、死去。
这份相濡以沫的感情,在岁月中显得愈发珍贵。
阿傻坐在凳子上,双眼愣愣的地盯着炉灶,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暖烘烘的火光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
“阿傻别急,很快开饭了啊。”
张二往火里添柴火,笑着说。
“咕噜噜……”阿傻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张二。
张二媳妇无奈一笑,连忙摆好碗筷。
不多久,开饭了。
阿傻在两夫妻的招呼下,有些拘谨笨拙地上桌吃饭。
她在自己家里,是没有资格上桌的。
此刻,她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芋头和稀饭,龇牙咧嘴的傻笑。
虽说饭菜简单,可阿傻却吃得狼吞虎咽,肚子难得被填饱,心满意足。
“依我看呐,阿傻可比村里有些人强太多了,这孩子心地纯善得很。”
张二媳妇回想起那些难听的话,余怒未消,忍不住开口说道。
“就是!
阿傻心思简单干净,哪像有些人,净在背后嚼舌根!”
张二立马接过话茬,附和自家媳妇。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与默契。
阿傻歪头瞧着他们,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饭后,夫妇二人催促阿傻回家,怕她回家不好交代。
阿傻慢慢挪回家,远远的就见父亲王有风手持一根粗棍,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阿傻刚被温暖填满的心房,此刻被恐惧迅速占据。
最简单的好与坏,阿傻能感觉得出来。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慌乱地揪着衣角,手指因为紧张微微颤抖。
“哼!
那张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终于舍得回来了?
怎么不留在张二家当野种!”
王有风扯着嗓子怒吼,唾沫横飞。
阿傻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还没等阿傻走近,王有风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高高举起的棍子裹挟着呼呼风声,重重砸在阿傻的背上。
“啪!”
的一声闷响。
阿傻疼得立马弓着腰,喉咙里发出痛苦而低沉的“啊……啊……”声。
放心不下的张二夫妇匆匆赶来,正好目睹这一幕。
张二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死死抓住王有风举着棍子的手腕,焦急万分地劝道:“老王,有话好好说,哪能对孩子动手啊!”
张二媳妇也紧跟其后,满脸焦急,声音都带着哭腔:“是啊,阿傻还这么小。”
王有风却根本听不进去,像一头发怒的公牛般使劲甩开张二的手,扯着嗓子咆哮:“这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们外人插手!
她天天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今天还往你们家跑,真当是你们家的种了?”
“哼,莫不是想着让她给你们养老送终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蓦地刺进张二夫妇胸膛。
二人顿时傻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无奈,一时竟不知从何反驳。
在王有风的蛮横面前,他们的善意和道理显得如此无力。
阿傻低垂着头,脏乱的头发遮住了脸,显得很狼狈,但她没有哭。
在这个家中,她是父亲肆意发泄怒火的对象,是角落的影子。
张二看着阿傻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
他心下一横,再次坚定地挡在阿傻身前,大声说道:“老王,再怎么说阿傻也是个孩子,你要是真不想管,以后阿傻就跟着我们,我们当自己闺女养!”
张二媳妇闻言,也连忙用力点头。
原是他们好心办坏事,没有考虑那么多,那么他们也愿意负责到底。
王有风听了这话,更是暴跳如雷,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剧烈扭曲。
他手中的棍子再次高高举起,恶狠狠地指向阿傻,嘶吼道:“你们想得美!
这赔钱货,早些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这种话,现在都八岁了,想捡便宜?”
“你们不会自己生一个?”
杀人诛心。
顿时,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
张二一心顾忌着阿傻,不敢下重手。
王有风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下手毫无顾忌。
最终,在王有风无休止的谩骂声中,以及村民的围观和指责中,张二夫妇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阿傻目睹着张二夫妇离去的背影,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情绪——悲伤。
她垂眸瘫坐在地上,瞳孔里金芒一闪而过。
又摸向心口,那里仿佛藏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能撕裂云层的神女。
此时阿傻八岁。
她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她阿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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