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星子突然炸开，惊得蜷在墙根的黄狗窜上供桌，将祖师爷牌位前的供果撞落一地。
成九龄握刨子的手猛然顿住——刀尖下的槐木年轮正渗出暗红汁液，腥气混着香灰味钻进鼻腔，像极了三日前王寡妇颈动脉喷溅出来的黑血。
后院的十三口薄皮棺材突然震颤起来，惊得檐角铜铃发了疯似的响。
老人抄起案头桃木剑冲进中堂，却见供了三代的祖师爷牌位转了方向，牌座底下压着的黄符正簌簌抖动，朱砂描绘的八卦图在油灯下诡异地扭曲出"凶"字。
"要来了。
"枯槁的手指掐住寅时方位，东南角的引魂灯突然爆出三尺青焰。
里屋的惨叫就在这时撕裂雨幕，混着产婆变了调的哭嚎："脚！
是脚先出来的！
"暴雨砸得瓦片噼啪作响。
成九龄摸出镀金怀表，铜壳表面凝着层白霜——子时三刻，比他卜算的时辰早了两个更次。
后院那株三百年的老槐突然疯长，枝桠阴影顺着窗棂爬进产房，在门槛前聚成个模糊人形，依稀能辨出凤冠霞帔的轮廓。
"取雷击木！
"老人咬破舌尖将血抹在桃木剑刃，腥甜味混着铜锈气在齿间弥漫。
产婆抖着手捧来雕满符咒的紫檀木盒，盒盖上"正一玄坛"的烫金字己被磨得斑驳。
盒盖揭开刹那，整间屋子剧烈震颤，产妇身下的接生布早己浸透黑血，渗出股腐败荷花般的腥臭。
成九龄瞥见儿媳嘴角诡异的笑，后颈寒毛根根倒竖——那双睁着的眼睛，瞳孔碎得像摔裂的琉璃盏。
雷击木触到婴儿脚心的瞬间，窗外炸开惨白闪电，将纸窗上贴的"百无禁忌"符映得惨绿。
啼哭声像是从深井里浮上来，裹着浓重的水腥气。
"阴生子。
"老人扯过写满《度人经》的白麻布裹住婴儿，袖中铜钱撒出去竟立着打转。
东南角的引魂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响起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声响，十三口薄棺缝里渗出的黑血在青砖地上蜿蜒成卦象——震上艮下，颐卦。
祠堂方向传来牌位倒塌的轰响，保长湿漉漉的哭喊穿透雨幕："九爷！
祖宗牌位全倒了！
"成九龄没应声。
怀里的婴儿突然止了哭，漆黑眼珠映出他身后的骇人景象：老槐枯枝上密密麻麻挂满无头纸人，每具纸人手里都攥着猩红丝线，线头延伸进产房屋顶的破洞。
丝线尽头系着的铜铃正在渗血，正是他二十年前镇黄河水鬼时用的那串。
最后一根七寸槐木钉楔入棺盖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成九龄瘫坐在儿媳棺旁，看着自己左手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小臂。
二十年阳寿换来的血符在棺盖上渐渐凝固，朱砂绘就的八卦图被晨光染成暗褐色，像极了干涸的血痂。
"记着，这孩子是寅时三刻生的。
"老人摩挲着棺椁纹路，任由保长带着六个青壮后生将母子同棺的槐木椁抬往后山。
抬棺绳突然断裂的刹那，没人注意到老槐枯死的半边枝桠上，冒出了指甲盖大的绿芽。
成阳踮脚够到西厢房梁上的油纸包，煤油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在停满棺材的墙壁上摇曳如群鬼起舞。
裹尸布特有的腐草味混着雷击木匣的焦香扑面而来——那是爷爷从不让他触碰的禁区，据说装着二十年前黄河水患时镇下的凶物。
油纸在掌心窸窣展开，半张泛黄的镇魂符飘落。
符纸缺了坤位敕令，朱砂绘就的八卦图残破如蛛网。
成阳正要细看，忽听得棺盖摩擦声从角落传来，像有千百只蜈蚣在朽木上爬行。
十三口停灵棺中，唯有母亲那口槐木椁永远蒙着香灰。
此刻棺缝正渗出暗红液体，顺着八卦阵纹滴落，在地面凝成"巡阴"二字。
七岁孩童鬼使神差地贴上耳朵，棺内传来指甲划木的抓挠声，与出生那夜的声响一模一样。
"娘？
"颤抖的手指触到棺缝。
黑血突然沸腾般翻涌，裹住他半个手掌。
梁上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铃舌上干涸二十年的尸毒重新泛起幽光，在墙面投下扭曲的影。
后院老槐轰然折断，十三具无头纸人破窗而入。
它们的脖颈断口垂下红线，精准缠住成阳西肢。
供桌上的祖师爷牌位咔咔转动，最终定格在"凶"字方位，牌座底下钻出密密麻麻的尸蚕，在《阴阳百忌录》封面上汇成菊花纹路。
"阿阳！
"成九龄的暴喝在院门炸响。
老人手中墨斗线凌空结印，线绳刚缠住最近那具纸人，整片槐树林突然响起凄厉鸦鸣。
纸人脖颈红线寸寸绷断，露出内里暗藏的菊纹铜牌——正是三日前戏班失踪武生贴身佩戴的信物。
"带书走！
"成九龄将《阴阳百忌录》塞进孙子怀里，咬破食指在孩童掌心画出血符。
成阳被推着翻过院墙时，最后瞥见十三口棺材正从地底破土而出。
母亲那口槐木椁的棺盖己掀起三寸，露出半截青灰色手腕，腕上银镯刻着"玄真"二字。
成阳蜷在废弃义庄的草垛里，《阴阳百忌录》摊开在膝头。
月光透过破瓦淋在"镇煞篇"某行小字上："阴骨现，百鬼宴"。
他摸向后颈凸起的骨节，突然听见泥土翻动的簌簌声，像是有人在耳边用指甲抠挖棺木。
十三具缠着红线的腐尸破土而出，腐肉间还挂着熟悉的寿衣碎片——正是白日抬棺的那些村民。
保长的脖颈以诡异角度扭转，手里攥着半块刻菊纹的铜牌，牌面残留的胭脂味与戏班花旦常用的苏合香如出一辙。
"巡阴令残片交出来。
"沙哑女声自树梢传来。
成阳抬头望去，见月下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袍人，指尖银针泛着幽幽蓝光。
腐尸们突然齐刷刷跪倒，红线尽数汇向那人掌心，在月光下织成血色菊花。
银针破空而至的瞬间，成阳怀里的古籍突然迸发青光。
泛黄纸页无风自动，缺失的"坤"字符竟从虚空浮现，将银针生生定在半空。
黑袍人面具崩裂的刹那，成阳看见一张与棺中母亲极其相似的脸——右眼下方却多出颗朱砂痣，正是爷爷房中泛黄婚书上描绘的模样。
"原来是你......"黑袍人染血的指尖抚过脸上裂纹，身后突然传来成九龄的怒吼。
老人手持断成两截的桃木剑冲入乱葬岗，剑身赫然刻着与银镯相同的"玄真"铭文。
腐尸们发出非人嚎叫，红线突然倒卷缠住黑袍人脖颈，将她拖入突然裂开的地缝。
成九龄抱起昏厥的孙儿时，发现《阴阳百忌录》上的菊花纹路正缓缓消退。
最后一缕月光照在残页上，显出段从未见过的批注："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七，巡阴十二使陆长空叛，携九菊残部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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