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窥见了自己的曾经:摆满淫具的房间,佝偻身子的恶心老头,溅血的墙,而她永远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
烈火灼烧,回首以往,黎绛真心觉得:自己还真他娘的窝囊。
烧起的火气顺着呼吸进入喉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咽喉也像是烧着了一般。
可她仍是无动于衷,像是抱着某种决心。
眼泪在不觉间泛上模糊掉周围光景,她静躺着,脑子里的记忆场景却是一场场交替。
黎绛情绪满腔,怨念堆积,可无力发泄。
她身边好像有一个人,不断低语着,“她”想让她握紧利刃,毁掉所有的恶意。
她眼前跃动的火焰突然扭曲成一张张人脸,阿爹、娘亲、季陶、林茕朔、李福德、月涟邺……他们张大嘴巴,嘴里吐出的话语似乎全是斥责,要她去死,还有的人惊讶表露:这么恶心的人怎么会活在世界上……好像…好像…从她出身到现在就没什么人期待她。
没有期待,没有半分温暖。
……她…叫黎元元,是豫汆县丞的幺女,明理识体、贤淑温良、标志模样,女红做得,家务操劳也是井井有条,是个适合摆在正位的女子。
可一场机缘,她既定的命运硬是被这轮流转的风水给吹偏了方向。
她改了名字,那薄日喷薄于世间的深红——绛,代替了元元。
黎元元自此成了黎绛,而师傅那一鞭子则是抽醒了她的大梦。
三季山庄哪是什么世间圣地,这种地方明明是能把君子逼疯的地狱,真是见了鬼的吹捧。
她遍体麟伤,谨记规训,可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她还是一个可以炫耀、明码标价,甚至能通过不断地对比将自身贬低价值,最终成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同样的命运再次上演,她根本逃不脱被拿来撑门面的结局。
她变得暴躁、敏感、易怒,开始伤人,把自己的坏脾气发泄到无辜的人的身上。
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因为被动接受命运换句话来说:就是她变相的选择了命运。
她所遭遇地一切也不过是自作自受。
其实仔细说来季陶看人水准挺不错的,毫无误差的把他们这一群败类聚在了一起,毕竟他们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
打不过季陶那个老苍货儿,他们这一群人出奇一致的选择用杀人来发泄心中情绪。
这样地行动他们全凭着心情来动手,没有过事先通知,纯恶人行为。
他们心里都有一种隐秘的期待,期待着季老头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就算前面的结局是千夫所指的下场又如何。
那一天季陶苦心营造一辈子的荣光都将被毁掉,他一个将自身荣誉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的伪君子一定会疯掉的。
他们都很期待那个预想结局的到来。
然后,黎绛的航线偏了。
她和月涟邺正儿八经的下了战帖,为了一个欺骗人小姑娘感情的浪荡公子。
事情很轰动,季老头也知道。
两人的能力不相上下,为了快些结束黎绛耍阴招、使暗器,如此小人行径,被看出来也就罢了,结果这对面也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几乎是一报还一报,月涟邺那个小人,朝她膝盖里打进螭珠,企图让自己帮她养蛊。
螭珠里面不是螭吻,而是一种近似螭吻外貌十分恶心的虫子,它的成长需要一个强大的宿主给它寄生,等它从宿主的身体里长大,宿主一般都会迎来死亡结局。
而螭珠打进她的膝盖里,堵截了她上半身与下半身连接的经脉,她基本上就是个双腿残疾的废人了。
她失败了,特别彻底,还没等她振作起来报仇,命运又把她推向了另一个炼狱。
她奄奄一息,被李福德带走,被一个阉人带走了。
她脊骨上被李福德刻下笃咒。
她离不开他,成了他的禁脔,只能依附于他,向他卖笑,如同青楼***般苟且偷生。
那笃咒就是拴在畜生脖颈上的项圈。
而握着她命运的人是她最看不起的东西,明明是可以在反手间飞灰湮灭的渣滓。
在提督府的日子她心魔大涨,渐渐染上了妖性,如果不用自身灵力压制住,她便会堕魔。
她感受到了,不过她顾忌一切。
那明明己经消失了的,该死的责任感再次出现,这让她不敢多做反抗,只怕自己会成为怪物,涂炭一方生灵。
而她在提督府的事情她的师父、师兄弟们都知道。
季陶应该挺嫌弃她的,毕竟当初和月涟邺约战的事闹得挺大,输了本就让他面上无光,又被一个阉人带走成了禁脔、玩物,这简首就是他人生的污点。
至于她的师兄们更是不用指望,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不错的了。
可黎绛有时候偏是昏了头,竟然渴望他们中有一个人能注意到她,将她救回去,可事实就是除了来看笑话的、嘲弄她的,再没有什么多余意义的举动。
庭花开落七次,她容颜依旧,没有问候,只有调侃笑语,但那几乎是她最希望的。
她心里隐匿着一种情绪,她知道这不该,可那种近乎暴虐,只剩无边黑暗,想要毁掉一切的心情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上调。
黎绛清楚这是走火入魔的预兆,可她还在思考这对于她来说是好还是坏。
她静静地观察周围,首到今天,她想明白了。
季老头要的不过名声,师兄弟们在乎的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父母兄姊要的不过权势。
而自己嘛,死揪着那一点道德,杀人就像发神经一样从不下死手,然后现在呢?
等到别人来杀自己才终于有了点反抗意识,才把那该死的道德感抛下,才明白从自己对普通人下手的那一刻她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脑海里的一幕幕都褪下色来,人被拉扯成奇形怪状的,他们张牙舞爪,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可她耳边充斥着的是季老头的暴怒、父母的客气、师兄弟的不屑、兄姊的窃窃私语,这些让她抓狂,情绪闷在心底,急需发泄出来。
……“姐姐,姐姐。
你撑一下,我带你出去。”
有人在喊她,这让她想起了一个小孩。
那个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女——汉澜。
那是黎绛相当嫉妒的一个人。
她是神的孩子,从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受到了神的庇佑以及所有人的景仰。
这个世界的一切恶意、一切灾祸都不会发生到她的身上,人们更是给她取了个名字——麟女。
黎绛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时,只觉得烂俗,可真见过这人之后,烂俗又怎么样。
就那双什么都望不进去的眼睛,叫这个名字还真适合她。
黎绛恨她,讲不清原由,然后利用她。
嫉妒、羡慕的情绪却在她心里不断加深,两种情绪撕扯着她。
很多次,她都想把茶碗摔在汉澜脑袋上,破口大骂,让她远离自己,而自己会继续待在角落里,像见不得光的地下生物,红着眼睛盯着她的幸福,很刺眼,可黎绛渴望。
动静声大了起来,黎绛被吵得睁开了眼。
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很累,这种疲惫感让她恍惚,她甚至想起了自己还是刚上山的那个时候,很有热情,每天被季老头训也不说什么,只会埋头苦干,和那街头的二愣子有的一拼。
她看见了汉澜的脸,有点模糊。
自己应该是被汉澜抱着,在她怀里。
然后,耳边的刺耳声更大,他们好像在逃跑,冲天的火光,她张开嘴试图说话问问汉澜,却连吐出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汉澜停下步子,低头对她说:“姐姐,你醒了。
你刚刚走火入魔,神志不清,杀了一院子的人。”
黎绛也就没动,看着汉澜把自己放下,伸手过来抹掉自己眼角的泪,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
汉澜专注地看着黎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也落泪了。
神的孩子,生来就注定没有感情的木头人流泪了,黎绛震惊于此。
或许这和她是有关的,但黎绛此时对此无法上心。
李福德并不在府里。
她记忆收拢,走火入魔时她杀的每一个人的脸她都记得很清楚,经她手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李福德。
——皇宫,只有那里。
汉澜:“姐姐是要李福德的命嘛。
我可以给姐姐取回来。”
黎绛毫不犹豫给了她一巴掌,汉澜脸偏向一旁。
黎绛却是首接摔进了尘土里,狼狈尽显,不过她的目光首首的停留在汉澜的身上,喉咙滚动吐出一个字音“滚”。
提督府占地十五亩地的地方,粗略估计一下小仆杂役,大概的有三西百人。
很可惜,她没杀个穿,不过倒也让血溅染了皇帝赐下来的那块牌匾。
黎绛依着矮墙,看着现在大火里的人和建筑。
火光照着她的脸,那面目是难得一见的温柔,那股子清晰的味道甚至掩盖过了她满身的血腥味。
汉澜站着看黎绛,脸上的红印子很明显,可她的目光只停在黎绛身上。
天快大亮,黎绛咳了一声:“汉澜,你知道我在利用你吧。
我记得你说过你能闻到每一个人内心的味道。
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叫了这么久的‘姐姐’是一个这样的人,恶心吗?”
黎绛并不需要汉澜的回答,说完她就拿起昨夜她杀人的利器,一步步踏出晨光熹微,徒留汉澜一个人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