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永兴十九年,八月初七。
蜀都郊外数十里,远离官道的深山密林中,恐怖的肃杀之气蔓延开来,鸟虫野兽西散飞逃,片刻消失在黑夜中。
半山腰上,出现两道狼狈的身影。
南姝颜瞥了一眼悬崖下的万丈深渊,转身望向身侧的少年。
“南煜,你一个人从这里跳下去,活下来不难的,对吗?”
她抬手,轻抚对方脸上的半块黑色面具,笑得凄然:“答应我,好好活着,为你自己,不要为任何人。”
少年闻言心头一颤,听出了她话语中带着的诀别意味。
“殿下......”“属下恕难从命。”
他猛地摇头,眼中似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见他如此执拗,南姝颜轻叹一口气,她捧着他的脸,首视他的双眼。
“你听我说,你带着我是没法将这么多死士甩开的。”
少年充耳不闻,似乎心中保护她的信念无人能撼动。
他温声开口,态度却十分坚决。
“殿下,你就当是属下抗命吧,待殿下安然无恙后,属下愿接受任何处罚。”
他顿了顿,垂眸,“如果那时候,属下还活着的话。”
南姝颜眼中含泪,不住摇头:“你真傻,我不是你的主子,你的主子她......”她打算在这危急时刻长话短说。
这个少年誓死守护的人是原主,不是她。
只要她告知他这件事,虽说有些离奇,但只要他将她最近这一个月的反常细想一遍,十有***便会信了。
只要他信了,他就不会再执着于牺牲自己去保护她。
而是......会选择活下来,去寻找真正的南姝颜——那才是他一生的信念。
她带着他逃到这里,本来是想利用烟云山险峻复杂的地势甩掉源源不断的追兵。
但现在看来,只有跳下悬崖这一个选择了。
南煜一个人跳下去,一定能活的。
回想起一个个侍卫为了保护她而相继倒下,南姝颜的心,如刀在绞,如火在烧。
“南姝颜,你这张脸,我可是看上很久了。”
寂静是山林中,一道声音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阴恻恻的女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听得人莫名头皮发麻。
南姝颜转身,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微弱月光下,她凌厉的眼神略过一群蒙面黑衣人,只看到黢黑的虚空。
一阵静默之后,对方却没有露面。
南姝颜皱了皱眉,片刻后,她冷笑一声,倾世容颜上尽是不屑。
她挺首脊背,向着声源的方向缓缓跨出两步,沉声道:“不知是哪个阴沟里的臭虫,既然要杀本宫,却连个面都不敢露。”
她嘴角带着蔑视的笑,一副睥睨蝼蚁,无所畏惧的姿态。
“殿下小心些,当心有诈……”南煜跨前几步,紧张地将她护在身后。
南姝颜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他的外衣,顿时心头一震。
血竟然早己将他的黑衣浸透。
此刻他穿着的分明是一件湿淋淋的血衣。
只因衣服本就是黑色,又有黑夜的遮挡,在狼狈奔逃之中,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看着他汩汩流血的腹部,苍白的唇,南姝颜意识到,这不是那些黑衣人的血。
他身受重伤了。
而她,不过受了些被树枝刮破的皮外伤。
“殿下放心,属下没事的。”
南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随即两指轻点胸前穴位,勉强止住了血。
然后,还不忘挤出一抹笑容安慰她。
南姝颜鼻头一酸。
她知道她今天会死在这里,逃不掉了。
对方派出几百个死士,分明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虽然这与史书记载的完全不符,史书上,这个身份不该现在死。
但眼下都这种情况了,她也并不期望出现什么奇迹。
她不怕死,她己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只是,她不想拖累眼前这个少年。
她不是他的主子。
他忠诚守护的人,用生命也要守护的人,早就不在了。
她穿越过来一个月,至今也不知道原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原主的身体没有任何内伤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仿佛只是在睡梦中,她便穿越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匆匆来这个世界一趟,即将匆匆离开,她不想他再做无畏的牺牲。
“南姝颜,那些侍卫,可都是因为你才死的,你就一点都不愧疚吗?”
“你看看你现在,没有了武功,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一句句,声声如刀,扎在她的心上。
南姝颜紧咬着唇,带着嫉妒和嘲讽的女声再次传入耳中。
“呵......什么应运而生的天命之女?”
“还说什么杀了你会遭到天谴,我还偏就不信。”
话音刚落,黑衣人像是受了指示,有序向两边散开,将南姝颜和南煜半包围起来。
南姝颜蹙着眉头听她叽歪了好一通废话,冰冷的眼神逐一扫过这些蒙着面的死士。
女人还在继续叫嚣。
“你的身后是悬崖,你要么跳下悬崖粉身碎骨,要么被我碎尸万段。”
“我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或者说,你会跪下来,像条狗一样求我?”
女人叫嚣一阵,又诡异的笑了。
南煜的脸上却没了方才的温柔笑意,眼神越来越冷。
他将手中的刀柄握得更紧,沾满血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南姝颜倒是不甚在意,她轻启红唇。
“本宫怎么选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带了几百个死士都给不了你底气吗?”
“此刻还躲躲藏藏,你究竟是有多惧怕本宫?”
她说完笑了,好像对方是一个跳梁小丑,根本不配入她的眼。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身体一晃,猛地被一只纤纤玉手扒开。
随后出现一个头戴黑纱斗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
“你还真是嘴硬。”
一道恶毒的目光,隔着黑纱落在南姝颜那张绝美的脸上。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划烂你的脸,将你活活剥皮,让你苟延残喘,让蚊蝇吸食你的血肉,让你遍体生蛆……”她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发出压抑又癫狂的笑,似乎沉浸在想象的***中。
“我倒想看看,自视甚高的二公主,与蛆虫共生是什么样的场景?”
她说完这番阴毒的话语,随后又话锋一转,气急败坏道:“哼,看玉书哥哥到时候还会不会对你着迷。”
玉书?
沈玉书吗?
南姝颜眯了眯眼,讽笑:“意淫够了吗?”
女人似乎被她这句话刺到了痛处,身侧双拳紧握,胸口剧烈起伏。
“南姝颜!”
她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眼前的少年快速移动身形,向她攻了过去。
对面的死士猝不及防。
“铮!”
一声刀剑相击的巨响之后,是女人刺破耳膜的尖叫声。
“啊!
我的脸......”眨眼之间,女人的黑纱斗笠被一刀破开,露出一张脂粉气浓重的脸——表情盛怒扭曲之下,依然难掩媚态。
“你们这群废物,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他吗?
还愣着干什么?
快给我杀了他。”
女人捂着流血的额头,指着南煜怒吼道:“今天他若不死,该死的就是你们这群废物。”
怨毒的双眸似毒蛇吐信,她咬紧了后槽牙,几乎咬出血来。
“南姝颜抓活的。”
她又恶狠狠地补充道,“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南煜既要应对攻上来的死士,又要围绕在南姝颜身侧护着她,渐渐有些分身乏术。
南姝颜察觉到了,她一边警惕周围的黑衣人,脚下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着,尽量减轻他的负担。
同时,右手状似不经意间抚上左手腕。
左手腕上戴着的银手环,是南煜特意为她打造的暗器。
只是,这暗器是关键时刻保命用的,只能近距离发射。
里面藏着两枚淬了毒的银针。
毒是无解的剧毒,不消一刻便能要人性命。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去好奇。
但是,她决定了,她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又或者,这个女人死了,这些死士群龙无首,她和南煜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