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西在粪坑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才被几个捂着鼻子、强忍恶心的庄户七手八脚地捞上来。
那味道,简首是“绕梁三日,余臭不绝”。
他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看向陈乐天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暂时是没力气也没胆子来找茬了,灰溜溜地滚回自己屋里“闭关除臭”。
陈乐天乐得清静。
他正式接收了赵老西“贡献”出来的那罐猪油(虽然只剩个底儿了),以及厨房的“部分”管理权——主要是没人敢拦他了。
他带着二狗,把第一批凝固的土肥皂分发给庄户们,并亲自示范如何使用。
“洗手!
洗脸!
洗衣服!
洗脚丫子!
洗啥都行!
讲究卫生,从我做起!
远离疾病,拥抱健康!”
他像个街头推销员,在破院子里***演讲。
庄户们将信将疑,但看到二狗那洗得露出本来肤色(虽然还是蜡黄)的小脸,以及陈乐天那干净清爽(相对而言)的样子,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灰褐色的、带着怪味的“仙家宝物”。
很快,庄子里各处都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和此起彼伏的惊呼。
“哎呀!
真神了!
这油泥一搓就掉!”
“我婆娘那件十年没洗干净的褂子,居然……居然能看出是蓝布的了!”
“就是这味儿……有点冲鼻子……”陈乐天看着这“卫生革命”的初步成果,满意地点点头。
生存和卫生问题暂时缓解,他的目光投向了庄子外那片荒芜的祭田。
杂草长得比庄稼还高,稀稀拉拉的麦苗蔫头耷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可是他目前唯一能产生“经济效益”(口粮)的地方了。
“二狗,走!
跟少爷我下地视察去!”
陈乐天一挥手,带着他的小跟班,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田野。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如果忽略掉土地的贫瘠和作物的惨状,倒也算得上田园风光。
田埂上,几个老农正蹲在那里“磨洋工”。
手里的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边的杂草,眼神空洞,动作慢得像放了慢镜头。
看到陈乐天过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继续他们的“冥想式劳作”。
陈乐天蹲下身,拔起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捻着。
“几位老伯,忙着呢?”
他笑眯眯地打招呼。
一个满脸皱纹、缺了颗门牙的老农“吧嗒”抽了口旱烟,吐出一口浓雾,慢悠悠地说:“忙啥忙,混口饭吃呗。
这地啊,就这样了,草长得比苗快,锄也锄不尽,瞎忙活。”
“就是,”旁边一个精瘦的老汉接口,“赵头儿就知道催,催命似的。
可这草,它不讲道理啊!
你前脚锄了,后脚一场雨,蹭蹭又冒出来!
累死累活,年底还不是就分那点麸皮?”
语气里充满了麻木和认命。
陈乐天听着,脑海里瞬间闪过前世被各种KPI、OKR支配的恐惧,还有领导拍着桌子喊“我不管过程!
我只要结果!”
的嘴脸。
一股熟悉的荒诞感涌上心头。
他眼珠一转,一个“绝妙”的主意诞生了——把现代职场那套“先进管理经验”,搬到这田埂上来!
“哎!
老伯们!
你们这想法不对!”
陈乐天猛地站起来,叉着腰,摆出一副“专家”的派头,“锄草,不能光靠蛮力!
要讲究方法!
要量化!
要精细化运营!”
老农们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啥……啥叫量化?
啥叫精细化?”
缺牙老农茫然地问。
“问得好!”
陈乐天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你们看啊!
这除草效率低,根本原因在于目标不明确,缺乏过程管理和结果导向!
所以,我决定,引入全新的‘田埂KPI除草法’!”
他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表格。
“首先,我们设定清晰、可量化的目标!
每人每天,定额拔草——500根!”
“啥?!”
老农们集体傻眼,“拔草……论根数?!”
“对!”
陈乐天斩钉截铁,“精确到根!
这样才能有效衡量工作量!
避免磨洋工!”
“其次,过程可视化!
你们每个人,”他指了指几个老农,“划片包干!
看见没,从这棵树到那块石头,是老张的‘责任田’!
老李,你负责那边!
老王,这边!
边界清晰,责任到人!”
“最后,结果导向!
日落前,到我这里来数草根!
完成500根的,晚饭多加半碗粥!
超额完成的,有奖励!
比如……”他想了想,掏出怀里最后一块土肥皂,“奖励一块‘去污仙皂’!
完不成的嘛……”他嘿嘿一笑,“晚饭扣半碗!”
老农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成了看傻子。
“陈……陈少爷,”精瘦老汉艰难地开口,“您这……这不是瞎胡闹吗?
这草,有的粗有的细,有的根深有的根浅,有的地方密得下不去脚,有的地方稀稀拉拉,这咋能论根数呢?
还有,拔草的时候,根断了留地里,算不算一根?
草籽掉地里了,算不算任务量?”
缺牙老农也愁眉苦脸:“是啊少爷,俺们这一把年纪了,还得趴地上数草根?
这腰也受不了啊!
这……这不是折腾人吗?”
“哎呀!
细节问题嘛!
可以优化!”
陈乐天挥挥手,浑不在意,“根断了留地里?
那说明你工作不细致!
草籽掉了?
那是潜在风险没控制好!
至于数草根嘛……你们可以拔一把,估个数嘛!
要灵活!
要懂得变通!”
他完全把自己代入了一个只会拍脑袋定指标、不接地气的“领导”角色。
老农们:“……” 一阵无语的沉默。
这少爷,怕不是被粪坑熏傻了吧?
陈乐天却不管那么多,兴致勃勃地开始“监督”:“开工了开工了!
老张!
你的责任田!
目标500根!
GO!
GO!
GO!”
他像赶鸭子一样把老农们轰进了田里。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行为艺术。
只见几个老农,撅着***,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真的开始一根一根地拔草!
每拔一根,还小心翼翼地放在田埂上,生怕弄断了根或者掉了籽。
拔几根,就停下来,皱着眉头,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哎呀,刚才那根好像没算?
重数重数!”
动作慢得像蜗牛爬。
效率?
比之前“磨洋工”还低!
精瘦老汉拔着拔着,看着田埂上越堆越多的草,突然悲从中来:“苍天啊!
俺种了一辈子地,没想到临了还得跟草较劲,论根数!
这日子没法过了!”
缺牙老农则开始了“哲学思考”:“这根草,它长在这里,是它的错吗?
俺把它拔了,算不算杀生?
算不算违背天理?
唉……”陈乐天背着手在田埂上溜达,看着老农们痛苦的表情和龟速的进展,憋笑憋得肚子疼。
这场景,跟前世公司里那些被不切实际KPI逼疯的程序员、设计师,简首一模一样!
讽刺效果拉满!
他走到愁眉苦脸的精瘦老汉身边,蹲下来,笑嘻嘻地问:“老伯,感觉如何?
这KPI管理,效率是不是高多了?”
老汉哭丧着脸:“高……高个锤子!
少爷,您行行好,饶了俺们吧!
这么干,别说500根,到天黑能拔够100根,俺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踢!”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还算体面、但一脸倨傲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随从,骑着马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他是县里户房派下来“巡查春耕”的小吏,姓钱。
“喂!
你们几个!
磨蹭什么呢!
草都长成林子了!”
钱小吏勒住马,趾高气扬地呵斥,“赵老西人呢?
死哪去了?
这祭田要是荒了,你们吃罪得起吗?!”
他的目光扫过田里撅着***数草根的老农,又看到田埂上堆着的一小堆一小堆的杂草,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拔草不往筐里装,堆田埂上展烂呢?”
老农们吓得不敢说话。
陈乐天站起身,拍了拍***上的土,脸上堆起职业假笑:“哟,这位官爷,您来得正好!
我们在进行除草工作的精细化、量化管理改革呢!
您看,目标明确,责任到人,过程可视!”
他指着地上的“草堆”:“这都是今天的劳动成果!
按根计数,童叟无欺!
老张,快给官爷数数,你现在拔了多少根了?”
老张苦着脸,哆哆嗦嗦地数:“一、二、三……回官爷,小的……小的拔了二十三根半……” 那半根是根断了的。
钱小吏:“???”
他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陈乐天,又看看那些草堆和愁苦的老农,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
数草根?!
还二十三根半?!
哈哈哈!
你们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存心戏弄本官?!”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陈乐天:“你!
哪来的疯子?
赵老西呢?
让他滚出来!
这庄子的人都疯了不成?!”
陈乐天也不恼,等钱小吏笑够了,才慢悠悠地说:“官爷,您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能是疯了呢?
这叫管理创新!
是提高农业生产力的先进方法!
您想啊,以前大家伙儿锄草,看着是挥汗如雨,实际上效率低下,目标模糊!
现在呢?
每人每天500根,清清楚楚!
干多干少,一目了然!
这难道不是巨大的进步吗?”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极其诚恳(实则憋着坏)的表情:“要不,官爷您回去跟县太爷禀报一下,把咱们庄子的‘田埂KPI除草法’作为先进经验,在全县推广?
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说不定还能上达天庭,让皇上也夸咱们会种地呢!”
钱小吏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推广?
推广个屁!
这要是报上去,县太爷非把他当疯子打出来不可!
他看着陈乐天那张写满“真诚”和“求表扬”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你……你……”钱小吏气得说不出话,手指头哆嗦着指着陈乐天,“好!
好你个刁民!
敢戏弄朝廷命官!
你给我等着!”
他实在不想跟这个满嘴胡话的疯子纠缠,更怕这“数草根”的歪风邪气传染给自己,调转马头,气急败坏地吼道:“赵老西!
管好你的人!
再让本官看到这种荒唐事,你这庄头也别当了!”
说完,一夹马腹,带着随从,逃也似的跑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田埂上,老农们看着钱小吏狼狈而去的背影,又看看叉着腰、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一样的陈乐天,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比刚才更响亮的哄笑。
“哈哈哈哈!
少爷!
您可太厉害了!
把那狗眼看人低的钱扒皮都给气跑了!”
“数草根气跑官差!
哈哈哈!
俺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
精瘦老汉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少爷,虽然您这法子……咳,是有点那啥,但能把那吸血鬼气跑,值了!
痛快!”
陈乐天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看见没?
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恶奴也好,狗官也罢,只要咱们保持乐观的心态,运用灵活的智慧(和一点点无厘头),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拔草嘛……”他踢了踢田埂上的草堆,“KPI是扯淡,但气走狗官是真的爽!
行了,老伯们,别数了!
该咋干还咋干!
晚饭,少爷我保证,人人有粥喝,管饱!”
夕阳的余晖洒在田野上,老农们重新拿起锄头,虽然依旧辛苦,但脸上的麻木少了许多,多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陈乐天坐在田埂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天空。
“生活啊,有时候就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KPI?
***?
嘿,谁不会啊!”
他吐掉草根,拍拍***站起来,“二狗!
走!
回家琢磨琢磨,明天给赵头儿定个什么新KPI好呢?
比如……每天捡粪一百斤?
哈哈哈哈!”
荒诞的田埂KPI闹剧落下帷幕,但陈乐天在这破落庄子里的“嬉游”与“反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