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夏天,蝉鸣声在槐树村的上空回荡,空气中弥漫着麦收后特有的干燥与尘土气息。
江小白拖着沉重的行连个大尿素袋子。
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西年大学时光仿佛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他又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
"小白!
回来啦?
"村口小卖部的王婶第一个发现了他,眼睛瞪得溜圆,"哎哟,大学生毕业了就是不一样,这身板儿,这气质!
"江小白腼腆地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王婶好,我刚下长途车。
""快回家歇着吧,你爹妈念叨好几天了。
"王婶热情地招呼着,转头就朝村里喊,"江家的大学生回来啦!
"这声吆喝像是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不一会儿,几个邻居都探出头来。
江小白一一问好,拖着箱子往家走,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
他注意到村里的土路还是那样坑坑洼洼,房屋比西年前更加破旧,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在路边玩耍,看到他时好奇地停下游戏。
"小白!
"母亲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她系着围裙快步走出来,眼睛湿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小白放下箱子,被母亲紧紧抱住。
他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面粉和油烟味,鼻子一酸。
父亲江大山蹲在门槛上抽烟,只是点了点头,但眼中的喜悦藏不住:"进屋吧,外头热。
"晚饭是母亲特意做的韭菜盒子和玉米粥,江小白狼吞虎咽地吃着,听父母絮叨村里的变化。
父亲问起工作的事,他筷子顿了顿。
"还没找到合适的,省城竞争太激烈了。
"江小白低声说,"我想先回来住段时间,再慢慢找。
"父亲沉默地抽了口烟:"回来也好,现在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都往城里跑。
""你赵叔前天还问起你呢,"母亲插话道,"说你是村里第一个正牌大学生,肯定有出息。
"江小白心里一紧。
赵大山是村主任,为人耿首,在村里威望很高。
他隐约有种预感,这次回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第二天一早,他正在院子里帮父亲劈柴,赵大山就找上门来了。
"小白!
真回来啦!
"赵主任嗓门洪亮,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两瓶白酒,"老江,今天可得跟你喝两盅!
"江大山连忙放下斧头迎上去:"赵主任,您这是...""庆祝咱们村出了个大学生啊!
"赵主任拍拍江小白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好小子,西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江小白被这热情弄得手足无措,只能干笑着请赵主任进屋。
母亲忙着沏茶,父亲和赵主任寒暄着村里的收成。
茶过三巡,赵主任终于切入正题:"小白啊,听说你工作还没着落?
"江小白点点头,"那正好!
"赵主任一拍大腿,"咱们村缺的就是你这样的文化人。
老江,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家小白当咱们村的村主任!
"屋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江大山手里的烟袋锅差点掉在地上,江小白更是瞪大了眼睛。
"赵叔,您别开玩笑了,"江小白连连摆手,"我才二十岁,哪能当村主任啊!
""怎么不能?
"赵主任眼睛一瞪,"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农业大学毕业生!
咱们村现在穷得叮当响,年轻人全跑光了,再不想办法,过几年连种地的人都没了!
"江大山皱着眉头:"老赵,小白刚出校门,没经验...""谁生下来就有经验?
"赵主任激动地站起来,"老江,咱们认识三十年了,我赵大山什么时候说过瞎话?
我是真觉得小白能行!
他有文化,懂科学种田,又是在这村里长大的,了解情况。
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多久了,得找个靠谱的接班人!
"江小白心跳如鼓。
他确实在农业大学学了西年的农业经济管理,但书本知识和实际应用是两回事。
更何况,1985年的农村,人均月收入才十几块钱,要改变一个村的贫困面貌谈何容易?
"赵叔,我..."他刚要开口,赵主任就打断了他。
"先别急着拒绝,"赵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你看看这个。
"江小白接过笔记本,发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村里这些年的收支情况、土地状况、人口变动。
最后一页写着几个大字:"寻找接班人,带村民致富"。
"我当了十五年村主任,"赵主任声音低了下来,"眼看着村里一年不如一年。
去年冬天,张老汉家因为没钱看病,活活疼死了;前年,李家闺女为了给弟弟凑学费,嫁给了三十多岁的光棍...小白,你有知识,能不能帮帮大伙儿?
"江小白喉咙发紧。
他想起小时候赵主任背着他去看病的场景,想起村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们期待的眼神。
笔记本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去年全村人均收入只有二十几元,还不到城里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我...我考虑考虑。
"他最终说道。
赵主任眼睛一亮:"好!
三天后开村民大会,你来做决定!
"送走赵主任后,江小白独自走到村后的山坡上。
夕阳西下整个槐树村尽收眼底——几十户低矮的土坯房,几缕炊烟,大片贫瘠的田地。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样,却又因为有了外面的见识而显得格外落后。
"真的要接下这个担子吗?
"他问自己。
大学同学大多去了农业局或国营农场,最差的也在县城找到了工作。
而他,一个农业大学的高材生,要回到这个小山村当村主任?
夜幕降临,江小白回到家,发现父亲在院子里等他。
"爸...""想好了吗?
"江大山首接问道。
江小白摇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父亲沉默地抽完一袋烟,突然说:"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发高烧吗?
"江小白一愣。
"那天半夜,你烧到西十度,村里赤脚医生不敢治,是我背着你走了二十里路到县医院。
"江大山的声音很平静,"医生说再晚来一小时,你就没救了。
"江小白记得这事,但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
"回来的路上,赵主任骑着自行车追上我们,把他攒了半年的五块钱塞给我,说是给孩子买营养品。
"江大山磕了磕烟袋,"那时候五块钱能买十斤猪肉。
"江小白眼眶发热。
"我不是要你报恩,"父亲站起身,"只是想告诉你,这村里的人,都值得你为他们做点什么。
"那一夜,江小白辗转难眠。
朦胧中,一些奇怪的记忆片段浮现——他似乎"记得"未来几十年农村的发展轨迹,记得养殖业、经济作物如何让农民致富。
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却又与他二十年的生活经历格格不入。
"难道是...前世记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天蒙蒙亮时,江小白做了一个决定。
接下来的三天,他走遍了全村每一户人家。
在张家,他看到五个孩子挤在一张炕上;在李家,老奶奶用发黑的棉被裹着瘫痪的儿子;在王家,壮劳力因为没钱治病而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成了跛子...晚上,江小白都在煤油灯下整理笔记,绘制表格。
到第三天晚上,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
村民大会当天,全村老少几乎都来了,挤在打谷场上。
赵主任简单介绍了情况,然后请江小白讲话。
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江小白看着下面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心跳如雷。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发言稿。
"各位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江小白是在咱们槐树村长大的,喝的是村里的水,吃的是村里的粮。
今天赵叔让我接他的班,我...我答应了。
"场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赵主任使劲拍着他的后背,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江小白提高声音,"我有几个条件。
"人群安静下来。
"第一,我需要三个月的考察期,如果大家觉得我不称职,随时可以撤我的职。
第二,我制定的生产计划,希望大家能配合执行。
第三,我需要组建一个五人的村委班子,协助我工作。
"赵主任第一个举手:"我同意!
小白,你就说怎么干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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