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何熠盯着桌角的烧杯发愣。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摇晃,光影透过玻璃窗斜切在他面前的实验台上,将林梦月的身影分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她正在讲台前分发紫甘蓝汁,白大褂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缠着创可贴的纤细手腕。
“每组取50毫升蒸馏水,分装在三个试管里。”
化学老师敲了敲黑板,“用紫甘蓝汁做天然指示剂,观察不同酸碱环境下的颜色变化。”
何熠伸手去拿量筒,指尖却碰到一片温凉——林梦月恰好同时握住量筒的另一端。
他触电般缩回手,量筒“咣当”倒在台面上。
“抱歉。”
她垂眸将量筒扶正,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需要帮忙调pH试纸吗?”
“不用!”
何熠抓起自己组的试剂瓶,紫红色液体泼溅在实验记录本上,洇湿了昨天数学月考的错题集。
他胡乱用袖口抹了抹,抬头时看见林梦月己经回到第一排的实验台,正在本子上画某种复杂的分子式。
阳光掠过她握笔的指尖,在纸面投下微微颤抖的光斑。
实验进行到第二步时出了乱子。
何熠盯着林梦月后脑勺晃动的马尾辫,鬼使神差地把白醋当成了蒸馏水。
深紫色液体在试管中翻涌出粉红色泡沫,像情人节橱窗里炸开的劣质彩带。
“你往酸性组加酸?”
前桌男生捏着鼻子后退,“这味道都能腌泡菜了!”
骚动引来了化学老师。
老头捏着试管对着灯光端详,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何同学这是发明了新配方?”
哄笑声中,何熠感觉耳尖烧得发烫。
他瞥见林梦月放下滴定管快步走来,白大褂衣角带起一阵薄荷混着消毒水的气息。
“碳酸氢钠溶液可以中和过量醋酸。”
她将滴管精准悬停在液面上方,“需要帮忙吗?”
何熠盯着她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突然发现她的实验服口袋里露出一角淡蓝色笔记本——和昨天在单车后座瞥见的那本一模一样。
补救过程像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林梦月将碳酸氢钠粉末匀速撒入试管,左手握着温度计监测反应热,右手不时在记录本上标注数据。
何熠举着PH试纸的手有些发僵,试纸边缘被她修剪成锯齿状,像片精致的雪花。
“颜色变了!”
前桌突然惊呼。
试管中的液体渐次晕染出七层色谱,从玫红过渡到靛蓝,宛如打翻的银河。
林梦月用玻璃棒轻敲管壁,最后一滴试剂坠入时,溶液突然析出细小的结晶,在日光灯下闪着星砂般的光。
“是过饱和溶液的析晶现象。”
她将试管递给化学老师,转身时马尾辫扫过何熠的手背,“下次记得看标签。”
何熠低头看自己的实验服,胸前不知何时蹭上了一道紫甘蓝汁,形状像片残缺的梧桐叶。
放学***响起时,乌云正从东南方压过来。
何熠磨蹭着收拾书包,目光追着林梦月消失在走廊转角的白大褂衣角。
他故意绕到实验楼后门,却在拐角处撞见惊人的一幕——林梦月蹲在灌木丛边,正用手术钳夹起一只受伤的麻雀。
她的书包敞开着,露出绷带、碘伏棉签和印着社区医院标志的处方笺。
麻雀翅膀上的血迹蹭在她腕间的银色手表上,表面顿时开出一串暗红的花。
“需要帮忙吗?”
何熠蹲下身,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混着她发间的薄荷香。
林梦月的手顿了顿,手术钳尖端反射着冷光:“你会清创缝合?”
“不会。”
何熠从裤兜掏出游戏主题的创可贴,“但这个防水。”
少女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她将麻雀裹进手帕放进书包夹层,起身时白大褂下摆掠过何熠的膝盖:“从社区医院后门走,那边有野生动物救助站。”
雨点开始砸落时,两人正穿过爬满常春藤的旧围墙。
林梦月熟稔地推开生锈的铁门,何熠看见门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划痕——最高处标注着“158cm,2012.6”,最新一道“167cm”的墨迹还没干透。
“你常来这儿?”
他伸手替她挡开垂落的藤蔓。
“抄近路。”
林梦月弯腰钻进雨棚,发梢扫过何熠的下巴,“比正门少378步。”
何熠摸出手机计步器,发现她连步数都精确到个位。
雨棚顶部的破洞漏下细密的水帘,他在水洼倒影里看见两人的影子交叠又分离。
林梦月的白大褂下露出浅蓝色衬衫下摆,被雨水浸成深海的颜色。
救助站的老兽医正在给流浪猫输液。
林梦月轻车熟路地找到医药箱,给麻雀翅膀涂药时,何熠注意到她左手小指有道陈年伤疤,弯曲的弧度像未画完的抛物线。
“你爸教的?”
他指着她利落的包扎手法。
“《格氏解剖学》第7版,第213页。”
林梦月给绷带打上活结,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爸的事?”
何熠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惊雷炸响,他看见玻璃窗上两人的倒影被闪电切割得支离破碎:“昨天在操场……听人说的。”
林梦月收拾医药箱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消毒棉球滚落到何熠脚边,他弯腰去捡,发现桌底粘着片干枯的紫藤花瓣——和实验笔记上画的一模一样。
雨停时己是暮色西合。
两人沿着湿漉漉的围墙往家走,林梦月的书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传出细微的啾鸣声。
路过7栋楼下的歪脖子梧桐时,何熠突然驻足。
“喂。”
他指了指三楼的窗户,“我房间能看到你的书桌。”
林梦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301室的窗帘没拉严实,游戏海报的边角从缝隙中探出来;而对面8栋的某扇窗内,解剖图谱在台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你每天晚上十点关台灯。”
何熠踢开脚边的石子,“上周三例外——那晚你在看《临床医学导论》第4章,凌晨一点十七分才熄灯。”
林梦月停下脚步。
暮色中她的瞳孔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黑珍珠:“你偷窥我?”
“我在调试天文望远镜!”
何熠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天体物理入门》,封面上还粘着泡面油渍,“倒是你,上个月连续七天用手术刀削铅笔,上周开始改用自动铅笔——因为发现笔尖太钝会影响电路图精度?”
风掠过梧桐树的枝桠,抖落一串雨珠。
林梦月紧了紧书包带,转身走向单元门时,何熠听见很轻的一声:“明天实验课,记得带护目镜。”
当晚的暴雨卷走了夏末的燥热。
何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消毒水混着紫甘蓝汁的气息。
他摸出枕头下的游戏机,《星际争霸》的存档画面定格在神族基地,光晕流转的能源塔让他想起实验室里那管渐变的试剂。
鬼使神差地,他摸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
对面8栋的某扇窗户还亮着暖黄的灯光,隐约可见伏案书写的身影。
月光淌过林梦月手中的钢笔,在窗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银辉,像撒了一把碳酸氢钠结晶。
清晨六点,何熠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
他蹑手蹑脚摸进厨房,发现灶台上煨着中药,药渣里浮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母亲总说这是“清心明目”的偏方。
上学前,他特意绕到社区医院后门。
晨露未晞的围墙上,有人用粉笔画了幅歪歪扭扭的电路图,串联的灯泡组成一个笑脸。
何熠掏出红笔在角落添了颗五角星,转身时看见林梦月从铁门后走来。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支玻璃滴管,晨光中晃动着七彩光斑。
何熠突然觉得,那些精密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实验数据,或许也藏着某种浪漫的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