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皮尔特沃夫璀璨的灯火之下,在那些镀金的齿轮与优雅的拱桥投下的阴影里,祖安在深渊中喘息。
这是一座沉沦的城,一座被遗忘的城。
峡谷的峭壁上,歪斜的钢铁骨架刺向灰绿色的天穹,像是垂死巨人的肋骨。
建筑不是生长出来的,而是拼凑、堆叠、焊接而成的——锈蚀的管道如血管般缠绕着摇摇欲坠的楼宇,腐朽的木梁与铆接的钢板互相撕扯,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蒸汽的嘶鸣中崩塌。
空气是粘稠的,带着炼金药剂的甜腥与工业废料的腐臭。
雾霾从地沟深处爬上来,荧绿色的颗粒在昏暗中浮动,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偶尔一阵酸雨落下,腐蚀金属的嘶嘶声里,街角的涂鸦渐渐融化,模糊的字母像是一句未尽的诅咒。
夜晚的祖安才真正苏醒。
霓虹灯在毒雾中晕染开,紫的、蓝的、猩红的光晕交织,映照出扭曲的人影。
高处的蒸汽管道喷出炽白的废气,像是巨兽的吐息;地下的排污渠里,变异的老鼠啃食着废弃的机械零件。
酒馆的破门里漏出癫狂的笑声,黑市的商人在阴影中交易着非法的海克斯核心、炼金增强体和微光药剂——那些荧蓝色的液体在试管中晃动,像是浓缩的疯狂。
在这里,天才与疯子没有界限。
炼金男爵的私兵踩着沉重的机械足走过街道,蒸汽动力的外骨骼发出齿轮咬合的闷响;地沟孤儿们蜷缩在废弃的锅炉旁,用偷来的零件拼凑出简陋的玩具;某个隐蔽的实验室里,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正将最后一滴药剂注入自己的血管,他的笑声混合着机械的嗡鸣,在钢铁的牢笼中回荡。
祖安从不沉睡。
它只是低语,在齿轮的转动间,在蒸汽的喷涌中,在每一道裂缝深处——那些被世界遗弃的、被规则放逐的、被光明遗忘的,都在这里重生。
以最扭曲的方式。
————————————————十二岁的凯德·洛恩蜷缩在锈水运河的排污管里,胃里烧灼的饥饿感几乎要啃穿他的内脏。
他己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连老鼠都被更饿的人抓光了。
运河上方,炼金男爵的打手们正围着一辆运输车卸货——成箱的炼金药剂,还有几袋勉强能吃的合成粮。
凯德的视线死死钉在粮袋上,喉咙里泛着酸水。
“半块……只要半块……”他攥紧了手里的钢管——那是他从废弃的通风管道上硬掰下来的,锈蚀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某种野兽的獠牙。
打手们嬉笑着分食,随手把啃了一半的面包丢进污水里。
凯德的眼睛红了。
——他扑了出去。
钢管捅进最近那个打手的喉咙时,凯德自己都愣了一下。
温热的血喷溅在他脸上,带着炼金药剂特有的苦涩。
那人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手指抽搐着抓向腰间的匕首,却只是徒劳地滑落。
其他打手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
“操!
小崽子杀人啦!”
他们根本没把凯德当威胁,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像在看一场即兴表演。
凯德的呼吸急促,手指黏腻地握着钢管,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被打手们围住的运输车旁,那半块泡在污水里的面包还在。
“喂,小子。”
阴影里走出一个男人,右眼蒙着脏污的布条,左眼却像秃鹫般锐利。
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够狠啊。”
他丢过来一把豁口的匕首,刀柄缠着脏兮兮的布条,刀刃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替我收债,管饭。”
凯德盯着那把匕首,喉咙发紧。
“什么债?”
独眼男人笑了。
“人命债。”
————————————————五年后,同一片污水十七岁的凯德蹲在锈水运河的岸边,手指轻轻拨弄着水面。
污水里倒映着一张瘦削的脸,右眼上横着一道疤——那是去年某个债主留给他的纪念。
独眼男人躺在泥浆里,喉咙被割开,血混进污浊的水流。
他的独眼睁着,似乎到死都不相信凯德会动手。
委托人站在三米外,浑身发抖,手里的钱袋哗啦作响。
“你……你真的杀了他?”
凯德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然后插回靴筒。
他站起身,伸手拿过钱袋,掂了掂重量,冷笑一声。
“佣兵的第一课。”
他盯着委托人惨白的脸,“别相信拿钱办事的人。”
那人踉跄着后退,差点跌进污水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凯德没追。
他低头看着独眼男人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弯腰从他怀里摸出一枚铜币——那是他第一次“收债”的报酬,独眼男人当时大笑着塞给他,说这是“入行礼”。
凯德把铜币弹进污水里,转身离开。
————————————————傍晚的废料场弥漫着刺鼻的金属灼烧味,凯德踩着锈蚀的钢板穿行在堆积如山的机械残骸间。
他刚接了一单活,需要几个上城淘汰的压力阀——雇主愿意付双倍价钱,只要货是“新鲜”的。
然后他听见了齿轮卡死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咒骂。
“妈的……松手啊!”
凯德循声走过去,看见一个女孩半截身子卡在巨型齿轮组里,机械右腿被死死咬住。
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金属箱,手指都抠出了血。
女孩抬头,脏兮兮的脸上沾满机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黑暗里伺机而动的野猫。
“看什么看?!”
她龇牙,“滚远点!”
凯德没动,只是打量了一下齿轮组的结构,然后从腰间抽出钢管,插进传动轴的缝隙里。
“松手,除非你想变成肉酱。”
女孩死死瞪着他,没动。
凯德叹了口气,手上用力,钢管撬动齿轮,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女孩的机械腿“咔”地一声松脱,她立刻翻滚出去,怀里的金属箱一点没撒手。
“谢了。”
她喘着气,警惕地盯着他,“现在,滚。”
凯德没理她,弯腰捡起从箱子里掉出来的压力阀——上城的最新款,市面上一阀难求。
“除非你分我一半销赃钱。”
女孩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了一下,像猫科动物锁定猎物。
“……你他妈谁啊?”
“凯德。”
他掂了掂压力阀,“你呢,小贼?”
女孩咧嘴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安琪儿。”
她拍了拍机械腿,“不过你可以叫我‘回声’。”
凯德嗤笑一声。
“行吧,回声。
五五分账?”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伸出手。
“成交。”
凯德握住她的手,沾满机油和血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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