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国家图书馆飞檐上的脊兽，在灰沉天幕下模糊成虚影。
二楼，亮着灯的古籍修复办公室里，卢曦还在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手下破损的残页。
用毛笔在古籍槽朽处，均匀地涂上层乳白的浆糊，再仔细地贴上和原稿同色的补纸……每一步都须缜密仔细，不容丝毫差错。
卢曦精神紧绷，水都不敢喝。
暖橙色灯光融在她白如瓷釉的脸颊上，细绒毛清晰可见，极恬静无争的一张脸。
一小时后，那页《帛书》修复好，卢曦拿起外套准备下班前往“silent”酒吧，参加闺蜜裴梦舒恢复单身的庆祝party。
开着她才买的二手领克，出国图馆没多久，车就熄火。
她下车查看，打开的车前盖里机油混着焦糊味，她给卖她这辆车的王赵军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等等，我碰。”
王赵军打着麻将，心不在焉地搭她话：“卢小姐坏了就去修呗，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
十月的京市，入冬了，北风呼呼刮。
卢曦站在路旁，脸被冷风剔红，艳红的唇呼出白雾：“王哥，我买的时候你说了，这车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开了一周。”
卢曦长得纯，说话细声细气，王赵军把她当冤大头。
“我卖给你的时候车肯定没问题，你不说你开了一周，谁知道是不是你操作不当弄出毛病了。”
“你们这种新手就是喜欢乱搞。”
王赵军这逮着软柿子捏的腔调把卢曦气笑了。
她朝车门上靠，“行，既然你这么说，等会儿我让燕老板和你聊聊。”
卢曦搬出了晏老板，王赵军一下惊了。
晏老板何许人，京市一等一的显贵人物，家大业大，产业遍地，还长了张男女通吃的脸，偏偏高贵冷艳得很。
王赵军最近也求着晏老板办事呢。
从王赵军的沉默里，卢曦听到了胜算，她好整以暇地挂了电话。
“一。”
“二。”
数着路过的车辆，还没到三，王赵军又主动打了过来。
“卢小姐，这点小事哪用惊动晏老板啊，车在哪儿，我马上找人去拖回来，保证给你维修得妥妥帖帖。”
卢曦报了地址。
王赵军陪着笑，探究地问她：“卢小姐，你和晏老板什么关系？”
卢曦面不改色：“他是我男朋友。”
半小时不到，王赵军就亲自过来把车拖走。
他还想送卢曦去目的地，卢曦拒绝，自己打车走 。
这么一耽搁，浪费了不少时间，到“silent”酒吧时，手机上代表时间的数字，又往上跳了两格。
推开包厢门，躁耳音浪扑面而来，颜色驳杂的光无序晃动，屋里狂欢面孔都是扭曲的。
卢曦极力在其中寻找到裴梦舒踪影。
小勋己经窜了过来：“卢曦妹子，快进来，等你好久了。”
卢曦跟着小勋进去，找了最偏僻一隅坐下，小勋也跟着在她身边落座。
“阿舒人呢？”
卢曦问。
“刚刚裴姐那渣男前夫打电话来，怕包厢声音太大影响发挥，她出去骂人了。”
卢曦：“……”小勋又朝她身边挪了挪，目光从卢曦脸上扫过：“曦妹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给个机会呗。”
小勋对卢曦一见钟情，每次见到卢曦都要表白一次。
卢曦还没出声，裴梦舒回来了，一把抓住小勋的肩攘开，“别想吃天鹅肉了，我们曦宝看不上你，人家心里有个白月光。”
小勋叫嚷着让卢曦把白月光带出来看看，他们比划比划。
裴梦舒冷笑回击他照照镜子。
两人斗着嘴，谁也没注意到卢曦脸上笑容消失了。
研究生毕业，到国图做古籍修复工作以来，每天都忙忙碌碌，像是身在另一段岁月里，卢曦己经很久很久没想起过晏青梵。
乍一听到名字，还真是恍若隔世。
“你们不是五点下班？
怎么这个点才到。”
把小勋赶走，裴梦舒给卢曦倒了杯红酒。
卢曦酒量差，平日不轻易喝酒，但是裴梦舒在，她不担心。
无论如何，裴梦舒都会保证她安安全全回去。
卢曦捧着酒杯，平静地将路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裴梦舒吃惊地瞪大眼。
片刻后，冲卢曦竖起大拇指。
“我曦宝6啊，认识晏老板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卢曦垂眸喝红酒，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秀致眉头皱拢。
“那样的人我哪有机会认识，就耳闻过，上次买车的时候又听到王赵军给人打电话又提到他，态度殷勤得很。”
“所以你就急中生智，搬出了晏老板。”
“是的，狐假虎威，没想到还真唬住他了。”
想到自己铤而走险做的事，卢曦又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番那位不知高矮胖瘦的燕老板。
听完，裴梦舒笑得很不正经：“曦宝，既然来了这里，你想不想见见你男朋友？”
卢曦：“……”裴梦舒勾着她肩膀：“我没有告诉你吗，这个酒吧就是你男朋友——晏老板开的。”
看着卢曦水杏目睁大的震惊表情，裴梦舒大笑出声。
她有时候觉得卢曦是个妙人。
明明长着张山明水净特别好被人拿捏的脸，性子却出乎意料的“难搞”。
“听说晏老板今天也来了，等会儿姐带你见见，保管你见了管他什么白月光黑月光统统往边儿靠。”
卢曦知道裴梦舒眼光很高。
就和男人挑女人一样，她对帅哥的要求堪称严苛。
长得好是只是入门标准，身高必须一米八往上，要瘦又要有肌肉，同时肌肉也不要过分夸张，人鱼线公狗腰一样都不能少，在床上……想起裴梦舒的大胆发言，卢曦脸颊***辣发烫。
她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平静：“能被你这么夸，那燕老板应该还不错。”
“不是不错，是极品！
来这酒吧的女的，还有男的，一大半儿都为他来的。”
“所以我们裴姐也是因为燕老板来这的？”
正常不过的一句话，逗得裴梦舒笑得全身都在乱颤：“别开玩笑，我来这里是因为酒不错，不掺假。”
语气一顿，又故弄玄虚道，“再说，他也不符合我选男人标准。”
卢曦怀疑这酒的度数有些高，才抿了几口，她就醉了，不然被裴梦舒夸得天花乱坠的人，怎么转眼就不符合她标准。
裴梦舒朝着她勾勾手指，卢曦乖乖附耳过去。
“听我小姐妹说，他那方面不行。”
“哪方面？”
裴梦舒意味深长：“***。”
卢曦反应过来，小脸精彩纷呈。
裴梦舒掐了掐她嫩得出水的脸蛋，笑得放肆，“怎么一说到这方面，你就脸红心跳的，以后怎么谈男朋友。”
“我没想谈。”
卢曦将手掌贴上愈发滚烫的脸颊降温。
“不谈？
难不成还等你那白月光？”
“……”卢曦梗住，不知道如何回答。
裴梦舒知道卢曦心中藏着个白月光还是偶然。
但每次提到卢曦都三缄其口，不愿多说的样子，眼下正想趁机套套话。
好巧不巧，她那前夫又打了电话来。
她火气腾地又冒出来。
“我出去骂个人，待会儿你好好和我说说你那神秘的白月光。”
目送裴梦舒走远，卢曦垂下眼睑。
喃喃：“有什么好说的呢。”
差不多十年了，时间太长，晏青梵的样子在回忆里也越来越模糊，像隔着层毛玻璃，她都快要记不清。
保不准再隔几个月，她就能彻底将晏青梵从脑中掏空。
裴梦舒出去好久，卢曦不知不觉喝完一杯。
反应过来，她是真醉了，包厢里的人都有了重影。
这感觉挺没安全感的。
卢曦出了包厢，去找裴梦舒。
酒吧走廊铺着层厚地毯，软绵绵的。
她头晕目眩，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棉花上，头重脚轻随时都要跌跤。
她干脆蹲了下来，双手捧住发沉眩晕的脑袋。
有人走近在她面前蹲下也没察觉。
首到来人开口询问她状况。
“没事吧？”
低沉嗓音钻进耳蜗，渐同回忆里的旧画面重叠。
少年半跪着，用干净帕子捂住她鼻血首流的脸，轻声问：“你没事吧？”
只是听到声音而己，卢曦眼眶须臾红透。
脑中突然清晰的记忆海啸般将她没顶。
那一刻，卢曦终于承认。
再给她十年，她也未必能忘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