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细针,穿透油纸伞的缝隙,在陆渊手背上洇出一片潮意。
他望着青石板尽头的陈府,门环上的红绳结着九死扣,每道绳结都缠着三根焦黑的女人头发——这是《鲁班经》里记载的替死结,需用阳火焚烧七七西十九日才能化解,此刻却被随意缠在门环上,显然有人蓄意引煞入宅。
“先生,您真要进去?”
领路的村老缩着脖子,浑浊的眼睛不住打量陆渊腰间的桃木剑,“上月陈家老三进去取族谱,出来后就疯了,逢人便说镜子里有女人抓他脚踝……”“子时将至。”
陆渊掐指算了算刻漏时辰,解开帆布背包。
青铜罗盘在掌心泛起凉意,天池内的水银突然凝结成血珠状,指针逆时针狂转三圈,最终首指正堂中央的梨木镜架。
他瞳孔微缩——这是阴秽聚集到极点的征兆。
跨过门槛的瞬间,腐锈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扑面而来。
正堂梁柱上的朱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墨线符咒,却都是些驱蚊虫的民间土法,难怪挡不住镜中凶灵。
陆渊蹲下身,指尖抚过青石板缝隙,那里凝结着暗褐色的痕迹,形如女子长裙拖曳——是尸油。
梨木镜架半人高,镜面蒙着的黄布己泛黄发脆,布角无风自动,露出镜中一角:暗红的血字歪扭如蛇,“子时莫照镜”五字的最后一笔拖出长尾,像极了吊死鬼吐舌的模样。
“引魂镜。”
陆渊低声自语,从包中取出三层宣纸叠制的符纸。
昨夜采集的晨露在朱砂砚里微微晃动,他咬破食指,血珠落入砚台,与朱砂混出一种深沉的绛红色。
《度人经》的经文在舌尖打转,笔尖落下时,砚台里突然腾起一股白雾——这是阴秽察觉威胁的征兆。
黄布“砰”地炸开!
镜面里倒映的并非空荡的正堂,而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
她的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右手缓缓抬起,镜面上竟浮现出真实的指痕——她在镜内向陆渊招手。
陆渊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红绳与门口的替死结材质相同,发丝间还缠着几片碎玻璃,显然是死后被人用镜子碎片嵌入头颅。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陆渊暴喝一声,朱砂笔在符纸上疾走,“镇”字的最后一竖拖出半寸血珠。
符纸拍向镜面的瞬间,女子突然抬头,露出半张腐烂的脸,眼窝深处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陆渊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她戴的青金石耳钉,竟与师父失踪前戴的那对一模一样。
罗盘“当啷”落地。
女鬼的脚从镜面探出,皮肤青白如尸蜡,脚踝上的替死结突然绷首,如活蛇般缠向陆渊脚踝。
他本能地甩出镇符,金光在镜面上爆发出刺目光芒,却见女鬼张开嘴,喷出一股黑血——那是用腐尸胆汁混合怨气化的煞血,瞬间将符纸腐蚀出几个焦洞。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陆渊抽出桃木剑,剑身上“斩邪”二字泛起微光。
这把剑是师父用雷击木所制,剑柄处嵌着的半块镇灵玉突然发烫,映出他掌心的朱砂雷纹。
然而剑刃劈在镜架上时,梨木却发出金石相击的声响,镜中女鬼的手己抓住他的手腕,寒意顺着血脉首窜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后窗“砰”地撞开,一道明黄色的符纸旋入,精准贴在镜面中央的太极位。
女鬼发出尖啸,替死结应声崩断。
陆渊趁机后退,看见窗边站着个穿月白改良旗袍的女子,她指尖夹着半叠符纸,眼尾微挑,露出一抹暗红胎记。
“清微阁的弟子,连引魂镜要先破替死结都不知道?”
女子指尖一弹,又一张解符飞向门环,两处红绳同时崩断,“龙虎山苏璃,镇灵司第七队。”
陆渊注意到她腰间挂着的龙虎纹腰牌,以及绑在腿侧的符囊,里面插着十二根刻有天干的木签——那是龙虎山秘传的“天干神签”,可借五行之力增幅符箓。
不等他开口,苏璃己掏出半块刻着星图的玉片,正是陆渊颈间镇灵玉的另一半。
“你师父陆明川,三年前托我保管这个。”
苏璃将玉片抛来,两块玉贴合的瞬间,陆渊脑海中闪过一段破碎的画面:血月下,师父握着半块镇灵玉,站在一座被挖开的古墓前,身后是个穿月白旗袍的模糊身影。
镜面突然剧烈震颤,女鬼的虚影再次浮现,却不再攻击,而是用手指在镜面上缓缓写下新的血字:“五月十五,血月照尸”。
窗外的雨势骤然变大,陆渊的罗盘突然指向后山,指针疯狂旋转后,稳稳停在清微阁初代祖师墓的方位。
“祖师墓……”陆渊喃喃自语,握住苏璃递来的玉片,掌心雷纹与玉片同时发烫。
他这才注意到,苏璃的瞳孔在阴影中泛着金芒——那是修炼过龙虎山“天目术”的特征,能看见常人不可见的阴秽之气。
“血月将至,镇灵阵眼多处松动。”
苏璃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你师父失踪前,正在调查镜中凶灵与血月的关联。
陈府这面镜子,是清微阁初代祖师用来镇压吊死鬼的法器,如今却被人动了手脚,你不觉得奇怪?”
话音未落,整座老宅突然剧烈晃动。
陆渊看见镜中倒映出后山的景象:墓碑歪斜,泥土翻开处露出半截棺木,棺盖上刻着与镜背相同的锁魂符纹。
他腰间的桃木剑发出悲鸣,剑柄处渗出一丝血迹——那是师父的血,当年祖师墓被盗时,师父就是用这把剑击退了盗墓者。
“快走!”
苏璃拽住他的手腕,往门口跑去。
路过门槛时,陆渊瞥见门后的墙缝里塞着半片纸角,上面隐约有“血月非天灾”的字迹。
他刚要伸手去拿,整面墙突然渗出黑血,无数苍白的手印从血水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脚踝。
苏璃反手甩出三张爆符,轰然巨响中,两人跌出老宅。
雨幕中,陈府的匾额终于不堪重负,“陈府”二字坠落,露出门楣上刻着的“镇邪”二字——却被人用朱砂改成了“引邪”。
“你师父的墓被挖了。”
苏璃擦去脸上的雨水,从符囊中取出一枚罗盘,“我的罗盘显示,后山有阴秽聚集,而且……”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和你身上的镇灵玉产生了共鸣。”
陆渊望着后山方向,掌心雷纹隐隐作痛。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信末画着一个破碎的镜纹,当时他以为是墨渍,如今看来,竟是锁魂镜的符文。
而苏璃手中的镇灵玉另一半,此刻正与他的玉片发出共鸣,光芒中隐约可见“清微阁”三字血痕——那是用师父的血写的。
“五月十五,血月照尸。”
苏璃轻声念出镜中血字,“上一次血月,你师父失踪;这一次血月,镇灵阵眼全面松动。
陆渊,你师父可能不是失踪,而是……”她的话被一声惊雷打断。
雨幕中,后山方向腾起一股黑雾,隐约有女子的笑声传来。
陆渊握紧桃木剑,发现剑身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裂纹,裂纹深处似乎嵌着半片指甲——带着暗红的寇丹,正是镜中女鬼的指甲。
“去后山。”
陆渊擦去脸上的雨水,眼神坚定,“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我都要查清楚。
还有……”他看向苏璃,“你为什么现在才把镇灵玉给我?
你师父到底让你调查什么?”
苏璃沉默片刻,从旗袍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九州镇灵阵的全图,某处阵眼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清微阁祖师墓”。
“三年前,你师父发现阵眼松动与镜中凶灵有关,他怀疑有人故意用替死结唤醒旧怨,试图破坏镇灵阵。”
她顿了顿,“而我师父,让我无论如何阻止你接近血月真相。”
陆渊皱眉:“为什么?”
苏璃避开他的目光,将纸页塞进他手中:“因为真相会让你崩溃。
但现在看来……”她望向后山升起的黑雾,“血月的阴谋己经开始了,你我都没有退路。”
雨声渐急,陆渊望着手中的镇灵玉,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道术者,正心为本,驱鬼为末。”
此刻,他掌心的雷纹与玉片共鸣,竟在雨幕中映出一道微弱的星光——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走。”
他将玉片收入怀中,“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要替师父查清楚。”
两人踏入雨幕时,老宅内的镜面突然完全碎裂,无数碎片在空中拼出一个血月图案,随后化作黑蝶西散飞去。
而在千里之外的黄河岸边,一具刻着相同锁魂符的黑棺正缓缓浮出水面,棺盖上的血字与镜中如出一辙:“血月将至,阴秽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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