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乐是相府丫鬟。
她从小就知道，她家小姐同众人有异。
不爱琴棋书画养鸟赏花，也不爱风流才子王侯将相，只一门心思扑在奇门遁甲易经八卦上，想着及笄后上那长陵山去求仙问道，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所以当老爷夫人在及笄礼第二日笑吟吟收下新科状元郎的生辰八字时，李知乐就被小姐带着，连夜扛着马车跑路了。
李知乐不是家生子，九族也只剩了她一个，小姐把她的卖身契一烧，她便跟着小姐跑得毫无负担。
甚至还嫌小姐跑得有些慢了。
“小姐，咱们快些出发吧，我看好些人都往山门去了呢。”
李知乐推开木窗，催促着坐在桌前卜卦的小姐。
底下人群熙熙攘攘，皆是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具是步履匆匆，又眼神明亮。
她们从相府跑出来己经三天了，三天里小姐都坐在这卜卦。
却没卜出一个满意的。
只怕再不赶紧进山，相爷就要派人找来了。
“知乐，你看这卦象，上坤下艮，君子有终，这可是谦卦！”
“终于被本小姐卜出来了，看来我们必定能拜入长陵山，说不准，还能成为内门弟子呢！”
桌前的粉衣少女笑得见牙不见眼，酒窝深深印在颊上，灵动又娇俏。
李知乐看着自己小姐，有些无奈地开口：“小姐，都三天了，就是个猴儿坐在这摇，也能摇出想要的卦相来。”
“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去成仙，我去赚钱，一会你上了仙山，我就下江南。”
李尽欢听了李知乐明显有些埋怨的话也不生气，只是冲着她笑。
“好知乐，你果真放心让我一个人上山？”
李知乐被她这笑容晃得有些睁不开眼，认命地叹口气：“好好，等你拜了师，我再走。”
“这样，总行了吧？”
“知乐你最好了！”
李尽欢娇呼一声，将桌上的白玉钱币仔细收入锦囊，又贴身放好，一把挽住李知乐的胳膊，推开门朝外跑去。
“尊上，雀儿离巢了。”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李知乐耳畔炸响。
她困惑地顿步转头，可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知乐，你怎么了？”
李尽欢歪着头，不明白李知乐为什么突然停下。
“小姐，你有听到什么吗？”
李知乐又反身在房间里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还是什么异样都未曾发现。
李尽欢摇了摇头：“哎呀，马上我就是修仙之人了，你可别再叫我小姐了。”
“定是是未曾休息好，咱们快走吧，一会真要来不及了。”
李尽欢拉着李知乐就再次冲出房间。
而这次，李知乐也确实没再听到什么声音。
一粉一白的两道裙裾，如同花瓣般汇入人群，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诸位，此乃我长陵山门。”
“欲要入山求道，须得略表诚意，诚意不足的，还请回吧。”
山门前己经聚了许多人，两个身着蓝白长衫的仙门弟子神情倨傲御剑悬在半空中，各有一块黄布系在剑柄上垂落下来，黄布上还用红笔写了字。
左边是：“仙途坦荡。”
右侧是：“纹银十两。”
在李知乐的想象中，仙人应当是两袖清风俗事不沾心，不忍见苍生疾苦的飘逸慈悲姿态。
可眼前，山门的台阶旁放了几个竹筐，其中有些己经被银子堆满了，还有些放的是珠宝首饰。
陆续还有人大步上前，掏了银钱给天上飞的两个示意，再放进竹筐里，趴在山门口的白虎才懒懒一抬尾巴，放人过去。
怎么看，怎么像是拦路打劫的匪人。
“十两？
昨年还是五两，今年怎得就翻倍了？”
“仙长，能不能行个方便，先放我们进去，诚意我们后面再补上？”
李尽欢摇了摇李知乐的手臂，李知乐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从相府出来时，李尽欢只带了她那些奇门遁甲风水卦相的书，还是她特意多拿了点金银细软。
倒是够她们两人一起进山的。
李尽欢脸上一喜，就要往山门那边冲。
“把钱给我吧，你一个女儿家，本也修不出什么名堂来，不若让我去，待我有所成，定来娶你。”
斜前方却有一对男女，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那略显壮硕的男人强硬地从女子手中抢走钱袋，大步就往山门去，全然不顾女子跌在地上落泪哭泣。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般折返回来。
当女子面带希冀地看向他时，毫不犹豫地将女子发髻上的素钗也拔了下来，只留下一句：“替我照顾好爹娘。”
女子愣在地上，连眼泪都忘了流，浑身的生气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李知乐的胳膊被人拉了拉，她侧头去看，李尽欢粉扑扑的脸蛋己经气得通红：“知乐，我想帮她。”
“好。”
李知乐紧了紧肩上挎着的布包就大步走了过去，在男人弯腰往竹筐里放银子的刹那按住了他的胳膊。
旋即右腿轻扫，干脆利落地将人放倒在地。
随后也不管他猛然爆发的哀嚎，又从他怀里掏出那根素簪，转身走到少女跟前，将簪子和碎银都递了过去。
“给你。”
少女被泪水打湿的眼睫颤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声意义不明的呜咽，猛地夺过李知乐手上的东西奔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哎！
你这人怎么这样！”
本还笑着的李尽欢紧张地扶住被装得一个趔趄的李知乐，眉头紧皱呵问道，尚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气愤到染上粉红，仿佛一只呲牙咧嘴的小奶猫。
“你们凭什么打人？
若是衡郎出了问题，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少女却是声音更加尖利，急忙查看着男人的情况，言语间双眼通红地瞪着二人，仿若在看恶敌。
“你讲不讲理？
我们是在帮你。”
“我不管！
你们打伤了衡郎，必须道歉！
还得赔钱！”
“少于十两银子，你们别想走！”
少女满脸泪水地护着那男人，看向她们的眼神里却都是精光。
“你、你怎么倒打一耙，明明是他先欺负你的，他还抢了你的的银子和簪子！”
李尽欢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被反咬一口的情况，急得都有些结巴了。
“我与衡郎是一家人，要你们管？
即便你们不阻拦，衡郎也不会舍得抛下我的。”
少女红着眼，如同护崽的母鸡。
李尽欢彻底说不出来话了，看看男人又看看少女，最后求助似地看向李知乐。
李知乐叹了口气，弯腰捡了块石头捏在手心，当着众人的面首接捏碎成了粉末。
“要道歉？”
少女咽了咽口水，气焰消了一半。
李知乐摊开手，又将手里的粉末一口气吹开。
“要赔偿？”
这下不等少女开口，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什么也没管，从少女手里又把那点银子抢了过去。
一溜烟扔进了竹筐里，跨过山门的白虎。
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