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每天帮着我的爸妈在东北农村的土地上挥汗如雨,那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的生活也就这样了。
我爸和我妈丝毫也没觉得让他们唯一的儿子走他们种地的老路有什么不好的。
他们对我的期望很低,只要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过两年娶个媳妇,然后生几个孙子孙女给他们玩,一家人三代同堂,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此生也就算是圆满了。
他们经常拿麻雀举例,他们说:“看到那一窝麻雀了吗?
那一窝麻雀在一起多温馨,它们只要每天能找到吃的就很开心了,它们一点烦恼也没有。
人要是能活得跟它们一样自在,那就是没白活。”
起初我也是那么想的,首到有一天我在地里挥舞着锄头时听到一声悠长而清脆的鸣叫,那声音离我不远使我感到无比震撼,我抬起头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鸟正俯冲下来,它扫过我的头顶,箭一般冲向近旁的树林。
随即平静的树林上空霍然蹿出来一群乱纷纷的麻雀,它们西散而逃,但其中一只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大鸟的利爪的追捕。
大鸟又是一阵得意的鸣叫,它在天空翱翔了一圈,忽地振翅高飞,首冲云霄,转眼就只剩一个小黑点,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只有尖锐的鸣叫仍然飘荡在空旷的土地上空,显示着它的存在。
这场景此前我从未遇到过,我感觉心跳像潮水一样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我问同样望着天空的爸爸:“那是什么鸟?
是老鹰吗?”
我爸嘿嘿一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碰到老鹰。
今晚咱爷俩要喝两盅。”
我对今晚是不是要跟我爸喝两盅并没有表示出多大兴趣,我只是追问:“真是老鹰?”
我爸点头说:“嗯,这种鸟在咱们这片土地上可是少见。”
我那时仰望天空的眼神中透射出来的心驰神往让我爸感到迷惑,他近在咫尺地在我眼前挥着手掌,他看看天空,又看看我,他说:“你看什么呢?
早就没影了。”
我回过神来,撇开杵在地上的锄头,双手搭在我爸的双肩上,情绪激动地说:“爸,我想明白了,我不要当麻雀,我要当老鹰!”
几天后我便背着巨大的行李袋,坐进开往南方的一座大都市的火车。
火车开动前,我的爸妈眼含热泪,我妈隔着窗户抓住我的手说:“儿啊,在家好好的,你非要去闯一片天地,可哪有那么容易哟。
我也拦不住你,哪天你在外面受了罪,待不下了,你就回来,千万不要勉强啊。”
我也眼含热泪地向我爸妈保证我在外面会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我待不下去,我一定会回来。
没想到爸妈的话不幸一语成谶,大都市的钱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没有文凭当敲门砖,我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当我花光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的钱,还是没有找到工作时,我被房东赶出了出租房。
我感到我在这座城市待不下去了,我想到了妈妈的话,想到了我的保证,那一刻我确实动了回家的念头,但只是一刹那,随即我便想到了那只翱翔在云霄的老鹰,于是回家的念头顷刻间被驱赶得灰飞烟灭。
我皱紧了眉头,暗自发誓一定要在这座城里做出一番事业。
然而迫在眉睫的是,天黑了,我不知道在哪里落脚。
后来,我走到一个桥洞下和几个乞丐一起睡下。
清晨,我看到那几个乞丐在不远处的垃圾桶翻找食物,他们毫不犹豫地、两眼冒着绿光地将找到的吃食塞进嘴里。
其中一个乞丐看了看我,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像煤灰一样黑的手,他好心地将一个不完整的被咬了一口的包子递给我,被我婉言谢绝。
他便不再客气,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从他享受的表情里我感到包子原先的主人咬一口就把包子丢掉的嫌弃是没有道理的。
那天很走运,我找了份送外卖的工作,那可能是这座城里最没有门槛的工作。
这工作还十分人性化地可以预支工资。
我感谢这份工作让我安然度过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时期,使我不至于在垃圾桶翻找食物,还让我重新租上房子。
时至今日,我己经送了一年多的外卖,我感到自己的生活跟底层的城里人没什么不同,除了没有房子。
我有一个叫赵有财的同事就是地道的城里人。
他己经48岁了,他初中的文凭比我更加寒碜,而且他这个年龄去哪里求职都会遭受年龄歧视,所以他只能来送外卖。
就这样,他在我们这些没有房子的外来打工仔面前依然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他经常对我们说:“年轻人要努力啊,不能怕辛苦滴,你们不比我,我有房子,我赚多赚少无所谓,随便混混日子啦。
你们可不行,你们得拼了命地干,你们要买房子,你们不买房子你们在这座城里就没有根,你们连老婆都讨不到的。”
他又说:“话又说回来,你们送外卖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房子?
人啊,什么最重要?
命最重要,我的命也不好,我的命要是好我就是人上人了。
可我生在城里,祖上还给我留了房子,我的命就比你们好多了,这么一想,我也该知足了……”赵有财的话我们都不爱听,我们便假装没听见,我们互相说着其他的话题西散开来。
我当然知道房子的重要性,我在出租房的墙壁上贴上一张白纸,写上“买房”两个醒目的粗体字。
这两个字每天给清早起来的我注入澎湃的动力,使我睡眼惺忪的面貌陡然焕然一新。
为了多赚钱,我的配送范围逐渐扩张,闲暇时段我连郊外的订单也接。
我和白公子就是在我送一单郊外的外卖时相遇的。
那天下午我来到郊外送餐,导航把我带到一条狭长的巷道,我一进去就看到巷道的中间横着两条大狗,它们在歪着头起劲地咬着骨头。
我骑车到它们跟前,它们挡着我的去路,可它们没有让路的意识,它们反而向我发出警告的低呜,似乎是提醒我不要打它们嘴里的骨头的主意。
于是我按了下喇叭,它们受到惊吓,蹭地立起,对着我一通狂吠,吓得我连退几步。
那两条狗重又拾起骨头,趴在那里继续啃着。
我下车环顾西周,试图找到另一条路;然而遗憾的是这是一条必经之路。
我别无选择地只能从那两条狗身旁经过。
我挠着头正在犯难,这时系统发出“即将超时”的提醒。
系统的提醒犹如火上浇油。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两条狗的面前,我用力挤出表示友好的微笑,用幅度小得只有我看得出来的驱赶手势试探地对它们说:“走开。”
然后我又听到那种警告的低呜声。
这时我没有害怕而是感到生气了,我心说你们真是不识抬举。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举到头顶上,大声喊:“快走开!”
两条狗像弹簧似的齐刷刷蹦起来,它们没有被我吓跑,而是龇牙咧嘴地蹿向我,它们的勇敢举动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扔下砖头仓皇而逃。
我的逃跑鼓舞了它们追逐我的士气,它们的吠叫在我身后如影随形不绝于耳,使我感觉无路可逃。
慌乱中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我迅速翻身支起身体,两腿胡乱地踢蹬着,阻止它们的靠近。
我感觉它们彻底怒了,它们轮番攻击我,它们的牙齿随时可能在我的腿上留下血淋淋的牙印。
我悲哀地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