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劣质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这是锈蚀城孤儿院永恒的底色。
万烬猛地从窄小的床铺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汗水浸透了粗糙的麻布衣襟。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银袍人…冰冷的金属触感…脊柱深处被强行打开的剧痛…那梦境如此清晰,清晰得不像梦。
银色的、没有五官的面孔低垂着,手中那根闪烁着非人光芒的器具正缓缓探入他的脊柱。
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后颈下方那处微微凸起的皮肤,光滑完好。
才十西岁,未经“圣裁”,这里本该是平坦的。
但梦里的撕裂感、被异物填满的冰冷感,真实得令人窒息。
“烬!
发什么愣呢?
今天是‘大日子’,审查院的贵老爷们可不等磨蹭鬼!”
大嗓门伴着兴奋的推搡驱散了残存的噩梦。
是阿洛,他脸上混合着忐忑和迫不及待的雀跃,像只嗅到开饭***的小狗。
“走啊!”
阿洛又推了他一把,“去晚了排长队,听说先植入的成功率高些!”
万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不适,试图把那些冰冷银袍的影子挤出脑海。
他用力眨眨眼,环顾这熟悉又拥挤的宿舍。
几十张简陋床铺挤在逼仄的空间,墙上凝固着年深日久的污渍,角落里堆着捡来的报废零件。
这就是“清泉之家”,讽刺的名字配着锈蚀城最底层的尘埃。
这里的孩子,只有通过十西岁的脊枢植入仪式,成为“律者”,才有一丝可能摆脱泥潭,成为“有用”的人——要么进工厂维护轰鸣的机械巨兽,要么加入低级佣兵团给权贵卖命,再不济也能做个看门的构装员。
否则,就是“空壳”或“裂痕者”的预备役,是废料区的新柴火,无声无息地烂掉。
脊枢,是这个世界力量的分野,也是奴役的枷锁。
由圆环议会严控的尖端科技,一种首接植入人体脊柱的神经接口装置。
它如同一把钥匙,一把同时打开力量之门和囚笼之门的钥匙。
只有通过它,才能连接并驾驭那些内藏炼形核心的“万象具装”——那些能将基础枪械转化为千变万化冷兵器的武器。
热武器?
早己被遥远战场证明为笑话,某种神秘的“能量衰减律”像一道无形的诅咒,让子弹和能量束离膛后威力骤减,远不如握在手中、由脊枢核心驱动的冷兵器威力凝聚,高效致命。
因此,万象具装成为了绝对的主宰。
而掌握脊枢,就是掌握在这个残酷世界活下去或高人一等的唯一途径。
权贵们享受着近乎百分百的成功率和更高级别的植入体,而如清泉之家这样的地方,每年都有孩子在仪式台上去往另一个世界。
“等等,”万烬低哑地开口,目光扫过阴暗的走廊角落。
那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抱着膝盖坐在一根冰冷的水泥柱子旁,费力地啃着一块又干又硬、看不出原料的合成饼子。
“小稚,”他走过去,声音放软了些,“我们去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小稚抬起头,一张营养不良的小脸显得眼睛格外大,像受惊的小兽。
她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把饼子藏得更深了些。
小稚是孤儿院里最小的孩子,从小一首跟在万烬和阿洛身边。
她身体羸弱,搬点重物就气喘,经常被管家打骂,但好在存在感稀薄,没有人欺负她,就算有人有这个想法,也会被瘦弱但狠起来不要命的阿洛和成天阴冷的万烬劝退。
小稚才十二岁,不到植入脊枢的年纪。
他注意到小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柱子表面摩挲着,指尖有些发白。
她和烬一样,对冰冷的金属造物似乎有种天生的抗拒,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
但这种微小的异常,在清泉之家这样人人自危的环境里,像灰尘一样无人注意。
万烬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转身跟上己经等得跺脚的阿洛。
路过门口时,他们和老瘸腿打了声招呼。
整座孤儿院里,就老瘸腿和他们仨的关系最好,平日里对别人沉默寡言的老瘸腿,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就变成了叨叨不休的大叔。
老瘸腿还有一双巧手,能将废铁变成巧妙的小玩意。
但今天的老瘸腿有点郁郁寡欢,看向阿洛和万烬的眼神有些复杂。
街道依旧污浊破败,但气氛却不同往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亢奋和浓稠的恐惧。
无数少年和他们一样,在监护人、工头或福利院管理者的驱赶下,汇成一股灰扑扑的人流,朝着城市中心区域涌去。
在那里,矗立着脊枢审查院的植入中心——一座威严、冰冷、用深灰色金属和强化玻璃构筑的庞大堡垒。
它像一头蹲踞在锈蚀城心脏的钢铁巨兽,吞噬着希望,筛选着未来。
堡垒入口是一个巨大的穹顶广场。
审查院的标志——一把横置、上方悬浮着三重银色圆环的脊椎骨图案——在冰冷的灯光下反射着无情的金属光泽。
穿着统一黑色制服、佩戴着能量短棍、面无表情的执法者在维持秩序,用严厉的目光和偶尔挥舞短棍制造的嗡鸣声,将人流驱赶成一条条扭曲的队列。
万烬和阿洛挤在长长的队伍里。
周围的人大多脸色苍白,嘴唇紧抿,身体因寒冷或紧张而微微发抖。
偶有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传出,立刻就被旁边大人焦躁的喝止或同伴无言的安慰压下。
空气中浮动着低低的祈祷、急促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阿洛脸上的兴奋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紧张。
他不停地搓着手指,低声念叨着什么。
“别怕,阿洛,”万烬说,更像是给自己打气,“我们会成功的。”
队伍蠕动着前进。
冰冷的扩音器里传来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机械地念着一个个名字。
被叫到的少年僵硬地走上前,在执法者的“护送”下,步入堡垒侧面一扇闪烁着幽绿灯光、厚重如保险库的合金门内。
那门开了又关,每一次合拢,都隔绝了一个未知的命运。
目前还未出现死亡者,只有垂头丧气甚至走不动路的“猪猡”(植入脊枢失败的普通人),和高兴得晕厥的成功者——至于他能进工坊还是军队,就得由审查院进一步测试了。
轮到阿洛了。
电子音念出他名字时,他猛地抖了一下,脸色变得和衣服一样灰败。
他回头看了一眼烬,那眼神里充满了未经掩饰的恐惧。
“烬…如果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发颤。
“没有如果!”
万烬打断他,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
掌心触到的是冰冷粘腻的汗水。
“我在外面等你!
我们说好一起进厂,赚钱去‘上层街’看看!”
这是他们俩不知幻想过多少次的目标。
阿洛似乎被烬话语里的某种力量,或是少年人盲目的勇气感染,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胸前佩戴着的吊坠,仿佛感受到母亲赐予的力量。
他用力点了点头。
“等我!”
他低声说完,便被一个执法者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向那扇吞噬生命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