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令瑶只觉得身上烧得滚烫。
恍惚间听见一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赶紧去请杏林医馆的易神医来,套那架两匹马的车,快去!”
易神医?
杏林医馆?
那不是自己小时候开在城东榆林街上的那家医馆嘛?
沈令瑶依稀记得大哥弱冠时母亲还请了易神医来家中做客,只是后来听说他搬去了潭州,再也没回来过。
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沈令瑶强忍着不适,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竟是母亲那张慈爱的脸,只是如今脸上挂着满满的担忧,看着眼下的乌青便知道有好几日未曾安寝了。
见女儿醒来,崔玉娘心中一喜,拭去眼角的泪水赶忙将小女儿抱在怀中。
沈令瑶茫然的抱进了母亲的怀抱,还以为是濒死前的一场噩梦,挣扎着却发现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毫无还手之力。
圆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挥舞了两圈,就被母亲身旁的婆子摁回了母亲的怀中。
“六小姐可别再乱动了,免得等会又着了凉。”
崔玉娘这才发现如今己然快入冬的时节,怀中的女儿穿的衣裳却还是初秋时是式样。
柳叶眉轻蹙,给身旁的芳妈妈递了个眼色,把屋里伺候的六个丫鬟婆子都叫到了跟前。
“芳妈妈你把小姐抱到床上去……”崔玉娘本是打算好好处置一番屋子里这些奴婢,但又怕自家女儿病中受了惊吓,便叫人把她带到一旁去。
“我不走……阿娘……”沈令瑶躲在母亲怀中看了半晌,哑着嗓子往崔氏的怀里躲了躲。
她要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回来了,还是回到了自己六岁时。
沈令瑶记得自己六岁时得过风疹,但症状与时下京中流行的另一种瘟疫相似得紧。
家中二房和长姐都想叫她单独去庄子上养病。
因为这事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连着父亲一起两人几乎有小半年未曾好好说话。
如今自己竟回到了这档口。
“好好好……阿姌不愿意便在母亲怀中睡会。”
见女儿开口崔玉娘也不忍拒绝,把女儿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仆人们低头嘘声个个规矩地站在离榻上十步远的位置,想来心中也是害怕的。
“今儿是谁伺候着小姐更衣?”
崔玉娘语气淡然,让人全然听不出怒气,但院子里面人人都知道崔夫人若没点手段,这大房院内院外怎么会如此干净。
“是奴婢。”
一个脸上布着些麻子看着约莫十二岁的小丫鬟往前走了两步,怯生生地说道。
“好呀,我竟不知道院里缺人竟缺到了如此地步,要你一个刚来的小娃娃来给小姐穿衣。”
崔玉娘虽气,但却不是个傻的,这丫头是得过疫病,十日前她才从人伢子那边收进府来的。
是算看上了她不会再染上病才放到自家女儿身边做些日常的活计。
这屋子里面的大丫鬟们能有这么好心,进来不到十日就让她管小姐的衣裙。
还不是怕被贴身衣物传染上了疫病,才指着这个小丫头去伺候阿姌。
“夫人恕罪,我们只是这几日日夜伺候小姐乏了些才叫这小妮子伺候的,并非每日都如此。”
茯苓是屋子里面领头的丫鬟,自知逃不过责问,只得硬着头皮向夫人解释。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煮药擦身我都专程请了医女来,你却还是这般忙不过来。”
“原是觉得你粗心了些,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让你管屋子是勉强了你。”
茯苓此时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嘴,这要是传出去别人都只当她能力不行,以后就算去别的屋里也不会再让她管事了。
“芳妈妈,这样无用的人留在府里也是白白废了银钱,你和老太太那边的苏妈妈说一声,要她娘给她领回去。”
大家齐齐嘘声,不敢为茯苓求情,茯苓红着眼睛小声啜泣地望向沈令瑶。
“小姐,奴婢平日如何照顾您,您是知道的呀。”
她知道太太素来宠爱六小姐,若想要留下来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的沈令瑶了。
前世,沈令瑶幼年时向来是极好说话的,面对房中那些偷奸耍滑的仆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白了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怕到时候传出来她苛待下人。
茯苓算不上什么坏人,只是小心思太多,原来母亲在时与大姐关系不睦,茯苓为了让母亲彻底偏向自己,便每日事无巨细向母亲报告大姐对自己的不是。
虽然大姐确实不喜欢自己,但到底是母亲和大姐母女之间的事情。
重来一世沈令瑶可不想让自己不痛快。
假装在母亲怀中睡得正酣,一副听不见的模样。
“好了,如今我是给你留了脸,你跟着芳妈妈走了该有的银子不会少,别在这哭哭啼啼地吵着了小姐。”
崔玉娘此话一出,茯苓也知道再没了机会,还不如拿着钱回去,只能灰溜溜地跟着芳妈妈出了门去。
见带头地走了,剩下的那些人没了主心骨,崔玉娘自是要敲打一番。
“小姐如今病着,外头都传是瘟疫,可先前易神医来瞧过说是风疹。”
说到瘟疫二字崔玉娘的声音重了几分,也不知是谁传的这混账话,府中的长辈都在明里暗里让她送姌姌去庄子上养病。
“你们都是得过风疹的,来之前我也问过,当时契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
“若是再不好好照顾小姐,就别怪沈府无情了。”
说着崔玉娘啜了一口清茶,见众人都齐声应是,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姐这病闹人,你们也着实辛苦,如今天冷了我叫芳妈妈给你们每家送一匹棉布一筐炭火和二两银子。”
“另外如今院子里面的人不许随意进出,你们先紧着去年冬天的穿,等小姐病好了我叫人给你们单做,要是照顾的好了还有另外的赏你们。”
众人心中俱是一喜,只有那脸上布着麻子的小丫鬟年龄尚小,又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的银钱,脸上的笑意丝毫藏不住,有些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还是旁边的人扯了扯她才恍若大梦初醒般跪下去谢了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