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病得重就不要去城里凑热闹了。”
“这几日城里乱糟糟的血腥得很。”
沈令瑶被京城北边庄子上的一家猎户救了下来,听他们说当时她摔下了马,在石头地上滚了两圈,伤得厉害。
“刘婶子,我现在的身体……撑不了多久……”“我求您带我去京城里看看。”
他死了,就这么死了。
沈令瑶不信,一个月前京中那些谄媚的官员都还跪在江厌脚下诚惶诚恐地喊着他九千岁。
明明他是最阴毒恶劣之人,怎么就这样死了。
“妹子你别为难我们了,少爷说了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沈令瑶抓着刘婶的衣领,眼中流露出片刻不属于她身份的癫狂。
“你说的少爷是谁,江厌是不是,他早就知道顾淮舟会杀回来?”
怪不得那马把自己送到这就停了下来,这一步也是他算好的。
刘婶沧桑的面容流露出几分衰败的神色,佝偻着身体往烧药的炉子中多添了几根柴火。
“少爷说过您对他有恩,当年少爷在宫中被李总管看上了日日折磨,是您求皇后娘娘给他调到了御前当差。”
“少爷早早为您想好了退路,您养好伤拿着钱去江南外祖家吧。”
刘婶说着红了眼睛,递给了沈令瑶一个木制的小箱笼。
里面放着银票和一些细碎的盘缠。
面对刘婶的劝说沈令瑶不语,倔强的盯着门外哼哧哼哧焦躁不安的白马。
她不信,江厌哪里有这么知恩图报。
当时她哭着求他把自己送到江南外祖家去,他却总是一副听不见的模样。
如今人走了又在这充什么好人。
门外那匹马是江厌最爱,每日要去马厩里看它。
如今江厌走了,这匹马像是有了灵性般也不吃不喝,眼瞧着都要变成一堆骨头架子了。
沈令瑶也同这匹白马一般,吃不进去东西,望着京城的方向愣愣地出神。
沈家衰败,顾家却指挥着禁军攻入了京城。
就连那个与自己定下过婚约的顾淮舟都变得如此陌生。
外祖家……如今兵荒马乱自己又和江厌有这么多的牵连,沈令瑶泛白的指尖微颤,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你外祖,你若是有机会替我在他膝下尽尽孝心。”
自己若是去了真不知是尽孝还是惹祸。
一时间,普天之下竟没了她的去处。
三天后,京城火光冲天,无数难民从南门涌出,大喊着小皇帝驾崩了。
窗外的马儿焦躁不安地刨着泥土,这几日原本灰暗下去的眼中又忽然有了神色。
沈令瑶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骑着马从京郊一路狂奔至京城,或许是那日江厌的背影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几日,她朝着城东的万佛寺磕了好几个头。
只希望佛祖慈悲,若他真是罪大恶极,也留他在这世上活着赎罪。
外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看刘婶的神情她便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可沈令瑶却仍在心中留着一丝希望。
她想……若是他活了,自己便与他两清了。
京城中飘着灰色的烟尘,皇宫被毁连带着城北的一大片屋舍。
天黑压压地飘起小雨,几道细线打在脸上又随之被灼热的温度消弭于空中。
沈令瑶停在城门外,贝齿死死咬着舌头,她想要借助这点疼痛让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城门外赫然悬着江厌的尸身。
说来奇怪,明明自己是最厌恶他的人,可又是这世上最熟悉他的人。
远远的她就认出了江厌,可她偏不信,或者说她不想相信。
城墙脚下有许多花燕子,父母不要了便聚在一块乞讨为生。
只要给钱,什么事情都愿意干。
沈令瑶找到他们中的一个大孩子,指着悬在城门上的江厌,给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数目。
那些人瞧着她像疯魔了般,只当她是个傻财主,忙不迭地答应了。
帮沈令瑶放绳子时几人还七嘴八舌讲着京城百官逃难时用牛车运出去的金银。
“我听说原来的顾世子如今是皇上了?”
“可不是,听说太后如今又成了他的正宫娘娘,两人肯定是早有苟且。”
市井之间本就爱编排皇宫中男女情事,沈令瑶听着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先皇之前的皇后染了天花早早地没了,还带走了端慧太子和庆宝公主。
后娶张太后诞下当今的皇上。
太子年幼皇帝托孤给江厌,想要江厌与太子生母张太后两相制衡,顺利过渡到天子亲政。
所以才有了敲打顾沈两家之事。
可是顾家又是怎么和太后搭上线的,太后难道又肯为了一个男人断送了自己亲生孩儿的性命。
这些事情太多太乱,她自小被养在闺中,家里父兄十分忌讳当着女眷的面谈论政事。
如今真是一点思绪都没有。
“事情你们帮我做了,拿着钱跑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出于好心,沈令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面前的几人。
为首半大的小男孩却无所谓地笑了笑,什么牵连犯罪他们才不怕,只有能活到明日才有资格谈生死。
还帮着安慰了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几句。
“前朝的皇帝都倒了,谁敢拿这个前朝的奸臣来找我们的麻烦,倒是你赶紧拖着尸体走吧……”沈令瑶愣愣地听着,用粗布盖住了脸,那些人看不见她脸上可怖的疤痕和扭曲的神色。
“他不是……”沈令瑶小声道。
纤细的手指死死拽着江厌被血染红的衣角。
都说他奸佞小人,可这三个月来她知道江厌并未贪图陈家的江山,北境羌戎入侵,南面蝗灾饥荒都是他一力弹压处理。
都夸顾家父子镇国有功可如今龙椅上酣睡的不正是他顾家人。
到底谁是奸臣,谁是忠臣呢。
“阿姌,你知道吗,当我八岁入宫的那天起,我身上的污名就洗不干净了。”
“所以你,只是和我沾上一点,这辈子你的污名也洗不干净了。”
江厌说这话时眼中流露的癫狂还历历在目,她当时以为这是威胁。
现如今才明白,江厌没说错,他的污名这辈子没法洗清。
史书里他只能被烙上乱臣贼子的烙印。
江厌于陈国百姓对他的骂名,何其无辜……沈令瑶摸着冰凉发臭的尸体,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疼。
一滴血泪落在江厌早己没有知觉的手上。
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阿厌,下辈子不要再这么傻了。”
“这些人不值得你这样,我也是……”沈令瑶在城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把江厌安葬了,他活着的时候不喜吵闹。
江厌生前的仇家太多,为防别人报复,甚至连碑文都没有。
只草草用木头立了一个无字之碑。
或是做了心中最后想做之事,沈令瑶回到庄子后就高烧不起。
如今兵荒马乱也没有医生可寻,刘婶子着急着只能喂些土郎中的药方。
可她早就没了活着的意志。
母亲走了,长姐也走了,沈家更是败了。
就连同自己唯一有些牵连的江厌如今也睡在了冰冷的地下。
沈令瑶有些不甘地想。
若有下辈子她不要糊里糊涂得就做了别人的妻子。
母亲沈家她定要好好护住。
还有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