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早晨，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与旧时光的混合气味。
白砚秋的指尖拂过博古架上一排斑驳的铜罗盘，古玩店“墨渊斋”里光线幽暗，只有柜台上一盏白瓷台灯氤氲着暖黄的光圈。
他拿起一枚标着“明末清初”字样的铜盘，指腹精准地按压在盘面天池中心的顶针上，略微转动，便发出涩滞的摩擦声。
“老板，”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古琴拨动时的余韵，“顶针滞涩，天心不正。
这仿的不是天启朝的‘正心针’，倒是用了清中‘浮心盘’的做旧手法。
盘体包浆，” 他食指轻轻一划，带走一点铜绿，“浮在表面的酸咬痕，底下露出的铜胎火气太新。
不是老东西。”
柜台后，老板王瘸子的脸在昏光里讪讪一笑，挤出几条油滑的褶子，伸手就想把盘子拿回去：“白先生好眼力！
不过这料子可是正经的庙铜，盘个三五年，那味儿就正了……”“庙铜？”
一个清冷、略带沙哑的女声突然插入，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
墨渊斋那扇挂着铜铃的老旧雕花木门被推开，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双沾着薄薄机油痕迹的黑色厚底短靴。
来人一身利落的黑色高领机能风外套，拉链敞开到锁骨下方，露出里面同样是黑色的弹力打底，衬得脖颈修长。
她身形高挑，腰束皮带，挂着皮质小工具卷，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右耳戴着一只造型前卫的蛇形骨传导耳机，几缕挑染成灰蓝色的碎发落在耳廓边。
她指尖还夹着半截燃烧的雪茄，烟雾在幽暗的光线里袅袅升腾，目光锐利如刀，像检查精密仪器般扫过柜台，最后钉在王瘸子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老王，听说有脏东西露脸？”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王瘸子的辩解。
王瘸子浑身一僵，脸色更尴尬了：“呃…苏、苏姑娘说笑，什么脏东西……”苏青崖没理会，目光己然落在柜台中央那个被油纸层层包裹、刚刚取出的漆黑小盘子上。
那盘子在白瓷灯下散发着沉甸甸的阴冷感。
“就这个小东西？”
她走近柜台，高跟鞋底踩在旧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无视王瘸子的局促，苏青崖叼着雪茄，俯下身，鼻翼微动，像在空气中捕捉某种微弱的信号，然后，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白砚秋刚刚指出的那点凹陷处，嗤笑一声：“清仿都算不上。
做旧的人算错了‘地门’的山势变化，差之毫厘，‘气眼’就堵死了。
也就勉强当个夜壶垫脚石。”
她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弥漫中，她的眼神越过王瘸子，带着一丝探询，首刺向白砚秋，“白少爷，你觉得呢？
真东西你还要么？”
白砚秋沉静的目光在苏青崖那蛇形耳机上略微停顿，最终落回黑盘：“只要老的。”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青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目光锐利地扫过盘面。
她指尖的雪茄烟灰在寂静中积成长长一截。
“不必白费口舌了，王老板。”
白砚秋再次开口，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瘸子，“东西。”
王瘸子额角冒汗，知道糊弄不过，只得再次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沉重的黑盘。
东西一露面，苏青崖夹着雪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紧，眉头蹙起。
“锈气入骨，怨气也入骨。”
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女声又从门口响起。
楚红药走了进来，灰蓝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髻，提着旧藤编药箱。
她脸色苍白，细眉间锁着轻愁。
“这盘在至阴之地压镇了太久，聚的东西不干净。”
她目光凝重，扫过漆黑的罗盘，带着家传医术特有的感应，“没碰它，但楚家感觉‘血’。
它沾着死人的陈腐气。”
楚红药伸出右手，瘦长的手指微弯，靠近那黑盘。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股无形阴寒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痛感，像瞬间被浸入零下冰水，猛地扎进白砚秋左手掌心靠近手腕处的皮肤下！
那沉寂了二十多年、仿佛早己融入血肉的墨线，猝然搏动！
与此同时，楚红药伸出的右手腕猛地一颤，搭在藤箱提手上的五指骤然收紧，指节在坚韧的藤条上压出深痕！
她骤然抬眼，清澈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死死盯向自己手腕内侧——那条埋藏在苍白皮肤下的淡红色墨线，同样清晰地传递来一阵冰冷而悸动的刺痛！
电光石火！
白砚秋沉静的眼底掀起滔天巨浪！
楚红药眼中的惊骇凝固！
两人的视线在死寂的空气里猛烈碰撞！
她？
她也……？！！
“砰！”
一声闷响打破了诡异的死寂！
是苏青崖！
她指尖夹着的雪茄骤然掉落，在旧木地板上砸出一小片暗红火星，袅袅青烟弥漫。
她左手死死按住了自己右手腕上方数寸的位置——那里被黑色外套袖子紧紧遮住，但她的脸色在昏光中骤然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无形的毒蛇咬了一口，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灰蓝色的额发！
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在僵立的白砚秋、惊骇的楚红药、以及王瘸子脸上扫过，最后停在自己那只按着手腕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死寂蔓延，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三个人的身体都保持着那个被突然刺痛的僵硬姿势，只剩下雪茄在地上慢慢熄灭的细微嘶声。
“哐当！”
墨渊斋那扇挂着铜铃的老旧雕花木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再次猛烈推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