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宗族，爷爷没有去找。
在宗族眼里，现在家道中落成为民藉的人，可不值得他们出面帮衬。
田皮权，爷爷也没有去争，这世道，普通人什么也不是。
井台上的告示牌很快落满尘土，张府收水钱的铜锣声如钝刀般割裂黄昏。
龟裂的田地上腾起赤色尘烟，铁匠铺的炉火却依旧倔强地舔舐夜空，飞溅的星子落在井台斑驳的血迹上。
有水就有了希望，虽然一担水要两文钱，省着用终归是能活下去的。
可是，好景不长，三月中旬，朝廷宣读文书的锣音在各个地方响彻不停。
宗祠前的百年槐树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树皮裂开的口子像老人干枯的嘴唇。
县衙官差手持文书，站于高台，里长、甲长、保长，站于两侧。
不远处，还有张府的管家带着下人们观看。
铜锣声惊飞了檐下避暑的麻雀。
"三饷皇粮，限期三日！
"里长赵德全对着县衙官差施了一礼，扯着破锣嗓子说道："这是巡抚衙门的加急文书，咱们甲里要缴三百石粟米，抗旨者流徙三千里！
"村民们突然全部抬起了头，群情激愤，开始议论纷纷。
连年干旱，不断减收，才打出来的井，又归了张老爷，现在又出这么一挡子事，可真是祸事连连。
王二心中同样不满，可是枪打出头鸟，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头。
看着激动的村民们，王二悄悄的往人群后面退了退，以免引起高台上官差的注意。
“赵里长。”
保长王西福站了出来，抖开汗津津的账册，蝇头小楷记录着各户存粮，"王老栓家只剩半缸陈米，李寡妇拿麸皮掺观音土...""放肆！
"保长王西福被官差打断了，官差半拔佩刀，朝廷来的税吏掀开遮阳笠，露出那张被暑气蒸得紫胀的胖脸，"尔等是要抗旨？
"村民们呼吸一滞，宗祠前死寂如坟，唯有百年古槐的枯枝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没有人敢抗旨拒税，要是抗旨不缴税，全家都会被流放，家里的田地、房屋都会被没收。
这年头一旦流放，必死无疑。
祠堂外忽然传来马车辙碾过碎石的响动，六匹油光水滑的骡子拖着马车停在阶前。
张府管家捏着洒金折扇慢悠悠的走来，二十个青衣小厮抬着朱漆粮斗鱼贯而入，新粮的香气勾得乡亲们喉结滚动。
"我们张老爷仁慈，凡是押地借粮的，利钱减半。
"描金账簿在管家指尖翻动，纸页间掉出几粒饱满的粮食，"拿宅基地房屋作保的，每户多给三升高粱，外加井水降到一文。
"李铁匠突然起身，十年前那场械斗的血气似乎又在他独眼里烧起来。
"若是有人既不想缴粮，也不愿押地呢？
"管家折扇一收，井台上立即传来木桶坠地的巨响。
两个小厮故意踹翻了两大桶水，水流倾泻而下，涌到村民们的脚下。
管家掸了掸绸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借粮缴饷，也没关系，从今儿个起，打水要收十文钱，每户每天仅限一桶。
"村民们鸦雀无声，台上的保长王西福一个趔趄。
前有狼，后有虎，这就是在逼着村民们押地借粮。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孩童的啼哭，村民王老栓抱着饿昏的小女儿撞开人群："我押！
连祖坟边的三棵柏树都押给张老爷！
"他的指甲深深抠进粮斗边缘，粮食从指缝漏下，在青砖地上聚成小小的金堆。
暮色爬上飞檐时，村民们的抵押契约在宗祠前的高台上按满血手印。
无一例外，王二家的基地和房屋也抵押了出去。
翌日，张管家带着家丁，守在井旁的凉亭里，围炉煮茶。
王二挑着担子，排队买水。
“听闻这口井是你打的。”
张管家，抿了口热茶，漫不经心的问道。
王二斟酌了一下，说道：“这条河以前水很大，我猜河底下可能存着水，就求着村里的铁匠试了试。”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有寻水的本事呢，原来是运气好。”
张管家闻言，兴致缺缺，往凉亭里阴影内靠了靠。
如果王二有寻地脉暗河的本事，就把他抓了去，为张府寻水。
可惜了。
当王二打完水正准备走的时候，张管家正在用井水泡脚解暑，他突然又开口：“等等，王二，你说你是求着铁匠试了试，那这井的功劳，铁匠也算一份咯？”
王二心里一紧，不知这管家又要耍什么花样，忙点头称是。
张管家冷笑一声：“既然如此，这井也不能算你一人之功。
从今日起，你若还想打水，得额外交一文钱，就当是给铁匠的分成。”
王二瞪大了眼睛，刚想辩驳，可看到张管家身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家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暗自咬了咬牙，哪怕他再不甘，还是从怀里掏出钱，恭敬的放在了桌上。
张管家满意地收起钱，挥了挥手：“去吧。”
王二挑着水，脚步沉重地离开。
他知道，这张管家就是故意为难他，可在这乱世，他一个普通村民又能如何呢。
回到家，奶奶有眼疾，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房屋角落的阴影里，母亲卧病在床，妹妹挨了顿打，有些伤口还没结痂，就这样的家，田地房屋基地都抵了出去，如果来年收成不好，这个家也要没了。
王二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中燃起了一丝反抗的火苗。
夜里，王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戌时的梆子声里，他来到了铁匠铺。
“李叔，我心里憋屈，实在看不惯张府那做派。”
李铁匠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可以联合村里其他受欺负的人，找个机会反抗张府。”
王二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担忧道：“可张府家丁众多，我们能行吗？”
李铁匠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前王氏老祖从外面迁过来，这才有了咱们村，村里的人多多少少和你们家沾亲带故。
若是能说动宗祠里那些老骨头，如今咱们都被压得喘不过气，只要你们老王家有人带头，肯定能一呼百应。”
王二狠狠点头说道：“好。”
临走前问了声，当日那两柄刀他能不能打造出来，李铁匠明确表示没有材料，造不出来，不过普通的菜刀，农具还是没有问题的。
有人，有武器，也不是不能一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