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昭纳家书!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这个卧龙凤雏太离谱

第2章

发表时间: 2025-06-13

乡村小道蜿蜒在青黄相接的田野旁,头顶的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层浑浊的灰墨,沉甸甸地压下来。

微风吹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卷起路旁那棵虬枝盘结、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古树茂密的叶子,发出沙沙的低语,也调皮地拨弄着树下那顶破旧草帽边缘插着的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让它颤巍巍地晃着。

“苏识大锅——!天要漏啦!爷爷喊你回家吃饭哩!”

一声脆生生的呼喊打破了林间的寂静,只见一个扎着两根朝天小辫、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像只灵巧的小鹿般蹦跳着,朝躺在树根阴影里、用草帽盖着脸呼呼大睡的苏识跑来。

草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挪开,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几分慵懒和茫然的脸。

苏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哈欠声在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

“哈——乖乖,这天老爷的脸,说变就变呐…”他眯着眼,望向那铅灰色的、仿佛随时能拧出水来的苍穹,又侧过头,朝着不远处还在慢条斯理啃着青草的老黄牛吆喝了一嗓子:“老伙计!吃饱喝足没?该回圈喽!”

“哞——”老牛仿佛听懂了人言,温顺地低鸣一声,甩了甩尾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苏识踱了过来。

“苏识锅锅!快起来快起来!”被唤作“傻丫”的小丫头已经跑到跟前,伸出小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拽苏识的胳膊,“雨点子马上就砸下来啦!你不是总说,打雷下雨天不能待在大树底下,会被雷公爷爷抓去当女婿的吗?”傻丫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满是焦急。

“哎哟喂!傻丫!轻点轻点!胳膊要让你这小牛犊子拽脱臼喽!”

苏识龇牙咧嘴,做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傻丫信以为真,吓得小手一松,小脸煞白,赶紧凑上前去察看,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慌:“啊?锅锅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哈!骗你的!小傻妞!”就在傻丫凑近的瞬间,苏识猛地探出双手,一把箍住她的小腰,像举麻袋似的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个圈!

“哇——!苏识大锅你又骗人!”突如其来的腾空让傻丫惊呼出声,但随即那点惊吓就被巨大的新奇和兴奋取代,她咯咯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阴沉的林道上空回荡,像一串被摇响的银铃。

“回家喽!”

苏识大笑着,将咯咯直笑的傻丫稳稳放在宽厚的牛背上,自己则顺手从路边的草丛里薅了一根新鲜的狗尾巴草,叼在嘴角。

他戴上那顶边缘有些破损的旧草帽,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腿随意地卷到小腿肚,露出沾着泥点子的结实脚踝。他牵着老牛的缰绳,慢悠悠地走在雨后略显泥泞的林间小道上,牛背上坐着个晃荡着小脚丫、小辫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活泼丫头,活脱脱一幅再寻常不过的乡野牧归图。

只是苏识偶尔抬眼望向远方时,那草帽阴影下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与这田园画卷格格不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邃和迷茫。

“大锅大锅,你上次讲的白雪公主还没讲完呢!她逃到黑黢黢的大林子里,然后呢?然后呢?”傻丫坐在牛背上,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晃悠得更起劲了,带动着脑袋上的双马尾也活泼地跳跃着。

苏识嚼了嚼嘴里的草茎,一股淡淡的青涩味在舌尖弥漫开。

“白雪公主啊,在森林里迷了路,又冷又饿,又怕那个恶毒的王后派来的坏蛋骑士追来…就在这时,嘿!她发现了一座小木屋!”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傻丫的胃口。

“小木屋?里面有好吃的吗?”傻丫果然上钩,大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的?有!不过更妙的是,里面住着七个小矮人!”苏识的声音带着点神秘感。

“小矮人?”傻丫歪着小脑袋,一脸困惑,“是啥子嘛?跟傻丫一样高的小人儿吗?”

“小矮人啊,就是个子不高,大概…也就到你胸口这儿的人吧。”苏识用手比划了一下。

“哦——”傻丫恍然大悟,小胸脯一挺,“那傻丫也是小矮人咯?”语气里居然有点小得意。

苏识噗嗤一笑,伸手轻轻弹了下她光洁的脑门:“傻丫怎么能是小矮人呢?我们傻丫啊,得是住在小矮人城堡里的小公主!”

“啊?傻丫…傻丫也是公主啦?”

傻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尊贵身份”砸懵了,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来,她张开手臂,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和身后越来越近的乌云,脆生生地宣告:“哦——!傻丫也是公主咯——!”

稚嫩的童音穿透沉闷的空气,连带着苏识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身后那翻滚着压来的厚重乌云,似乎也被这纯真的欢笑声驱散了几分压抑。

“轰隆——!”一声沉闷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响,仿佛就在树梢上滚动,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又急又密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在干燥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腾起一片土腥味。

泥土、青草和雨水的混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村口,一座略显简陋的茅草屋前,一位须发皆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正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拐杖,焦灼地眺望着通往林道的方向。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肩头的粗布衣衫,他却浑然不觉。“这雨,说来就来,也不打个招呼…小苏和傻丫,可别淋在半道上…”老人浑浊的眼中满是担忧,低声念叨着。

“爷爷——!窝们肥来啦——!”一个清脆得如同黄鹂鸟般的声音,穿透哗啦啦的雨幕,在泥泞的路口响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老人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也仿佛被这声音熨平了几分。

“呼——这雨可真够劲儿!跟天上往下倒似的!”苏识抱着傻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草屋低矮的屋檐下,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衣服沉甸甸地往下淌水。傻丫被他护在怀里,倒还好些。

那头老黄牛则不紧不慢,踱着方步,熟门熟路地钻进旁边搭着的、同样铺着干草的牛棚里,悠闲地甩着尾巴上的水珠。

“锅锅!你身上的水都淌到傻丫脖子里啦!凉飕飕的!”傻丫一边从苏识怀里挣扎下来,一边用小手指着苏识湿透的衣襟,咯咯笑着抱怨。

“快,快进屋!”刘大爷(老人)连忙招呼,脸上是掩不住的心疼和欣慰,“灶上煨着姜汤,都去喝一碗,驱驱寒气,莫要着了凉!”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爱。

“好嘞,刘爷爷!”苏识应了一声,伸手搀扶住老人有些颤巍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进光线略显昏暗的堂屋。傻丫早已像只小泥鳅似的溜了进去,手脚麻利地开始张罗碗筷,准备端饭菜。

一顿简单的农家晚饭在雨声的伴奏下结束。

屋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哗啦啦地冲刷着屋顶的茅草、屋前的泥地,空气倒是被洗刷得格外清新,带着草木的芬芳和泥土的微腥。

苏识挪到门口,也不讲究,直接席地而坐,宽阔的背脊靠着粗糙的门框,微微歪着头,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门外织成一片水帘的雨幕。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门前砸出一排小水坑,溅起细碎的水花。

“小苏啊…”刘大爷坐在堂屋里的矮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根拐杖,目光也落在门外,声音低沉温和,“这都三年了…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指的是苏识的过去。

苏识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脸上浮现出一丝真实的痛苦:“没有…只要一用力去想,就像有根针在脑子里扎,疼得厉害。”他放下手,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认命。

“不知不觉…都三年光景喽…”刘大爷望着门外茫茫的雨帘,苍老的声音里充满了时光流逝的感慨。

苏识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关于自己的来历,他只知道是傻丫三年前在村外那条湍急的河道旁,发现了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他,把他拖回了村子。

醒来后,脑子里空空如也,过往的记忆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些零碎的本能和常识。

村里的老郎中说这是“失心症”,脑袋受了重创。

苏识倒觉得自己除了想不起从前,其他都挺好,能吃能睡能干活。

也许…忘了的那些,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吧?他常常这样宽慰自己。

“来,小苏,陪老头子再杀两盘!”刘大爷的感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兴致勃勃地让傻丫搬出一块表面磨得光滑的木板。木板上用刀刻着清晰的“楚河汉界”,还有纵横交错的线条,构成一个简易却标准的棋盘。旁边用墨笔画着或用小木块刻成的棋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两边。

“啧啧,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硬是没想通,”刘大爷一边小心翼翼地摆着“车”、“马”、“炮”,一边忍不住又唠叨起来,“就这么几根线,几个子儿,经你小苏子手一点拨,咋就能变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斗智斗勇的门道来?比看大戏还有意思!”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着粗糙的棋子边缘,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笑。

“我也不清楚,”苏识拿起一枚“卒”子,指腹感受着那简陋的刻痕,眼神有些飘忽,“脑子里模模糊糊有这玩意儿的样子,那天看到那块木头挺合适,就随手弄出来了…”这象棋是他在村子里的第二年捣鼓出来的。

当时看到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形状方正、纹理清晰的木板,脑海中灵光一闪,这棋盘的布局和规则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做出来后,立刻成了村里几位腿脚不便、终日闲坐的老爷子的心头好,填补了他们大把的闲暇时光。

思绪正飘着,一声带着得意劲儿的“将军!”把他拉了回来。

苏识低头一看,自己的“将”已经被刘大爷的“车”和“马”联手封死了退路,成了瓮中之鳖。

“哎哟,刘大爷,您这棋艺是越来越精进了啊!”苏识不由得失笑,由衷地赞叹道。这老爷子,学得是真快。

“苏大锅,你是不晓得!”旁边的傻丫立刻抢着爆料,小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爷爷他现在可是咱们村下棋的头一份!连王老倔头都下不过他啦!”她口中的王老倔头是村里另一个棋痴。

“去去去!小丫头片子懂啥!”刘大爷嘴上嗔怪着,手却下意识地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虽然那里根本没几根胡子可捋。

他努力想绷着脸,但眼角眉梢那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和得意劲儿,把他这位年近古稀的老顽童心思暴露无遗。

“是他们几个老家伙看我年纪大了,让着我,让着我呢…”话是这么说,可那微微上扬的语调,怎么听都像是在炫耀。

“说起来,小苏啊,”刘大爷一边收拾棋子,准备再战,一边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村里的后生们托我问你,那闻着喷香、洗东西滑溜溜的‘香皂’,啥时候再捣鼓些出来,好让他们拿到镇上去换点油盐钱?”他比划着,努力描述着那神奇的东西。

“爷爷!那叫香皂!肥皂的皂!”傻丫立刻纠正,小大人似的跑进里屋,很快捧出一个用粗布小心包着的物事。

她打开布包,露出一块长方体形状、表面略显粗糙、颜色微黄的固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油脂和草木灰混合的独特气味。

苏识接过这块自己用猪油、草木灰和一点点自制的简易碱捣鼓出来的原始香皂,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凑近闻了闻那熟悉的味道。

“嗯…等过两天吧,天放晴了,我再去后山采点皂角果和烧灰用的木柴,现在存货不太够。”他盘算着。

“好啊好啊!”刘大爷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两年啊,可真是多亏了你小苏子这些稀奇古怪的巧思!先是那让菜变香的‘十三香’粉子,又是这能洗得干干净净的香皂…咱们村的日子,眼瞅着比以前好过多了!邻村那几个老家伙,眼红得紧,托人带了几次话,问啥时候请你去他们那儿也指点指点呢!哈哈哈!”老人开怀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对苏识的感激和对如今光景的满足。

“将军!”苏识趁着刘大爷开怀大笑、心思微分的当口,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一枚棋子,轻喝一声。

棋盘上,他的“马”不知何时已悄然跃过楚河,一脚踏进了刘大爷的九宫格,正正地踩在毫无防备的“将”上!

“哎呀!”刘大爷定睛一看,懊恼地一拍大腿,“大意了大意了!光顾着说话了!这步棋…这步棋藏得可真够深的!妙!实在是妙啊!”他盯着那枚致命的“马”,非但没有输棋的沮丧,反而眼中精光闪烁,满是棋逢对手的兴奋和对这精妙一着的由衷赞叹。

“侥幸,侥幸而已。”苏识笑着拱了拱手,态度谦和。

“小苏子,”刘大爷收拾着棋子,脸色变得郑重了些,“还有件正事跟你商量。你这年纪,按咱们这边的规矩,该取个字了。老朽琢磨着,请村里的吴用先生帮你看看,取个响亮又合你身份的字号,你看如何?吴先生是读书人,有学问。”吴用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识文断字,颇受尊敬。

“我无所谓的,”苏识对此并不在意,很随意地摆摆手,“全凭刘爷爷和吴先生做主就好。”他对这些古老的礼俗没什么概念。

“那行!”刘大爷见他答应,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点促狭和长辈的关怀,压低了些声音道,“等取了字,算是真正成人了。村东头的王大娘,就是那个嗓门贼大的,跟我提了好几次了,说她娘家侄女,人长得水灵,手脚也勤快…想找个机会带来给你相看相看…”老人家的意思很明白,取字成年,接着就该考虑成家立业了。

“不行!不行不行!”刘大爷的话还没落音,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傻丫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下子炸了毛!她猛地扑过来,两条小胳膊死死抱住苏识的胳膊,小脸涨得通红,带着哭腔喊道:“苏识锅锅是窝的!谁也不许抢走!不许给他找姑娘!哇——!”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仿佛苏识马上就要被抢跑了似的。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苏识被傻丫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弄得哭笑不得,赶紧拍着她的背安抚,“乖,傻丫不哭,锅锅不走,锅锅哪也不去!”他抬头看向同样被傻丫这反应逗乐的刘大爷,无奈地苦笑道:“刘爷爷,您看这…成家的事,真不急。我这脑子里还一团浆糊呢,哪有心思想这个?”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更别提娶妻生子了。

况且,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完全属于这里平静的田园生活。这里的文字他大部分都认得,但拿起笔来却写得歪歪扭扭,像鬼画符。

用的都是竹简或者昂贵的帛书,他便凭着脑子里模糊的印象,试着捣鼓出了更便宜、更方便书写的“纸”,虽然粗糙得像草纸,但总比竹简轻便。他时常困惑,自己脑子里这些稀奇古怪、远超这个小山村认知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第二天清晨,肆虐了一夜的雨终于收住了势头,只剩下房檐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

空气清冽得如同滤过一般,吸一口,五脏六腑都透着清凉。苏识便领着蹦蹦跳跳的傻丫,踩着湿漉漉、有些打滑的村间小路,朝村子中央那间充当学堂的土坯房走去。

雨后的村庄焕然一新,树叶青翠欲滴,泥土路虽然泥泞,却散发着勃勃生机。

“苏小哥,早啊!吃过了没?”

“苏小哥,去学堂啊?昨儿那雨可真大!”

“小苏,我家那小子昨儿背书又被先生夸了,说多亏了你那三字经好记!”

一路上,碰见的村民,无论是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汉子,还是在门口择菜的大娘,都热情地跟苏识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苏识也习以为常地一一回应着“早上好”、“吃过了”、“王大哥下地啊?”、“李婶子早”。要知道,三年前他刚被傻丫拖回村子时,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可都是带着警惕和疏离的。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是伤的外乡人,谁知道会不会给这闭塞安宁的小村带来灾祸?是老村长王大爷和刘大爷力排众议,把他留了下来。

后来,他用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实实在在地改善了大家的生活——无论是让饭菜变得有滋有味的调料,还是能洗得干净清爽的香皂,亦或是让孩子们朗朗上口的三字经和写字方便的纸——村民们才真正接纳了他,甚至把他当成了福星。

离学堂还有十几步远,就听见里面传来孩子们稚嫩却整齐的诵读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读的正是苏识凭着模糊记忆“默写”出来的《三字经》。

“咚咚…”苏识轻轻叩响了学堂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

“来了。”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身形清瘦的中年人。他面容儒雅,眼神温和中透着睿智,正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吴用。

“苏小哥来了,快请进。”吴用微笑着侧身让开,又低头对紧跟在苏识身边的傻丫道,“傻丫,你先去和同学们一起温书。”

傻丫乖巧地“哦”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隔壁书声琅琅的教室。

吴用则引着苏识,穿过小小的天井,走进了他用作书斋兼卧室的内堂。

内堂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竹简和粗糙的黄纸书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

吴用请苏识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站着,从书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个布包。

他打开布包,露出两张边缘毛糙、颜色发黄的纸片,上面用歪歪扭扭、却勉强能辨认的笔迹,写满了字——正是苏识默写的那份《三字经》全文。只是其中一大段文字,被吴用用朱笔细细地圈了出来。

“苏小哥,”吴用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声音也压低了,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识,“恕我冒昧,你给我的这份《三字经》,尤其是中间这些被圈出来的部分…‘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唐有虞,号二帝…’一直到这里,‘清世祖,膺景命…革命兴,废帝制…立宪法,建民国。’”

他指着那些密密麻麻、跨越了漫长历史的朝代名,“这些…这些朝代,究竟是哪里的?是指我们中原的夏、宋、元、周、商五国吗?还是指那些北方的蛮夷部落?为何…为何我一个都未曾听闻过?这‘唐’、‘汉’、‘宋’、‘明’、‘清’、‘民国’…这些国号,还有这‘革命’、‘宪法’…究竟是何意?”吴用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巨大的困惑,他饱读村中仅有的几卷残破史书,却对这些名字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震撼。

苏识看着那些被圈出来的文字,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文字确实是他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写下来的,仿佛刻在骨子里。

但当吴用问起它们的含义和所指时,脑海深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我…我不清楚…”他痛苦地按住太阳穴,脸色有些发白,“我…想不起来…”

“静心!”就在苏识头痛欲裂之际,吴用突然沉声一喝。

这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瞬间注入苏识混乱的脑海。苏识只觉得精神一振,那股翻江倒海的刺痛感竟奇迹般地迅速平复下去,只剩下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

见苏识面色恢复如常,吴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

他不再追问,而是毫不犹豫地拿起那两张珍贵的黄纸,走到墙角一个取暖兼烧水的小火炉旁,没有丝毫犹豫,将它们投入了跳跃的火焰之中!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脆弱的纸张,那些陌生的朝代名、那些惊世骇俗的词汇(“革命”、“宪法”、“民国”)在火焰中扭曲、蜷缩、变黑,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和几点带着余烬的飞灰,彻底消失不见。

吴用转过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苏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苏小哥,这些东西,绝不能再见于世!我希望你…也最好将它们彻底忘掉!你,明白吗?”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深的忌惮。

苏识看着吴用严肃得近乎肃杀的神情,心头也是一凛。

他虽然想不起那些朝代的具体含义,但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危险。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吴先生放心,我记住了。”

在得到苏识肯定的答复后,吴用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但眼中那份探究的火焰并未熄灭。他沉吟片刻,又抛出一个问题,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苏小哥,这《三字经》中提及的《周易》、《论语》,还有那些《诗》、《书》、《礼》、《春秋》…这些典籍,是否…是否当真存于世间?”他作为教书先生,对知识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周易》…《论语》…”苏识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尘埃下蠢蠢欲动。

他努力地思索着,试图抓住那飘渺的灵光,“我想一想…”

吴用屏住了呼吸,眼中那期待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片刻之后,苏识颓然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困惑:“(⊙o⊙)…抱歉,吴先生,我…我还是想不起来具体的东西…”

“咳咳…”巨大的落差让吴用一口气没喘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清瘦的脸庞都咳得泛起了红晕。

“吴先生!您没事吧?”苏识连忙起身。

“无妨…无妨…”吴用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失望和苦涩,他长长地、无奈地叹息一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罢了…罢了…天机玄妙,非凡夫所能强求…是老夫…太过心急了…”他背过身,望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收拾起失落的心情,吴用重新转向苏识,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带着点长辈的关切:“过两日,便是吉时,该为你行冠礼,取表字了。你自己…可有中意的字?”他看似随意地问着,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啊?”苏识一愣,有些茫然,“字?原来…原来可以自己取的吗?”他以为这都是长辈或先生赐予的。

吴用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旁人或许不行。但苏小哥你…可以。”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为何?”苏识更加不解了。

“不可言。”吴用神秘地摇摇头,再次祭出这三个字,直接堵住了苏识的追问。

他不再解释,反而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新的、相对平整些的黄纸,又取过一支笔尖已经磨损的旧毛笔,饱蘸浓墨,郑重其事地递到苏识手中,“来,心中若有思,便写下来。”

苏识握着那支沉甸甸的毛笔,感受着粗糙的笔杆和微硬的笔尖。

他站在书桌前,望着空白的黄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却又抓不住一个清晰的轮廓。最终,一种奇异的直觉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杂念,手腕悬空,凝神静气,然后落笔——笔走龙蛇,没有丝毫犹豫,一个遒劲有力、与他平时歪歪扭扭字体截然不同的字跃然纸上:

识。

待苏识牵着傻丫离开学堂,脚步声消失在雨后清新的小路上,吴用才缓缓踱回书桌前。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墨迹未干的黄纸,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笔锋锐利、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与智慧的“识”字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变成了震惊,继而是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

他猛地转身,对着窗外雨后澄澈如洗的碧空,双手捧着那张纸,深深拜了下去!

腰弯得极低,姿态虔诚无比。当他直起身时,眼中已饱含热泪,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嘶哑:

“文心已具!天降此子!此世…文道当兴矣!当大兴矣!”

说完,他不再犹豫,再次走到那尚有余温的火炉旁,将这张写着“识”字的黄纸,也投入了跳跃的火焰中。

火焰再次吞噬了它,但这一次,吴用的脸上没有惋惜,只有一种完成了神圣仪式的庄严和释然。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隔壁传来朗朗读书声的教室,推开门,站在一群摇头晃脑背诵的孩童身后。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清了清嗓子,带着前所未有的昂扬和力量,加入了那稚嫩的童声,一起高声诵读起来,声音洪亮,穿透了雨后宁静的村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而那炉火之中,写着“识”字的黄纸,正在化为灰烬,但那个字在火焰中似乎绽放出了最后一抹奇异的光华,才最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