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粘稠的沥青,带着一种筋疲力竭后的彻底虚无。
最后清晰的画面,是凌晨三点,屏幕上密密麻麻、闪烁着微光的代码行,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
回车键敲下,编译通过的绿光短暂亮起,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与心脏骤然紧缩的剧痛。
滴——滴——滴——那是生命监护仪冰冷的长音,还是他自己意识消散前最后的回响?
窒息感。
极其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将林哲从混沌的深渊猛地拽回。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浑浊不堪。
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脑勺下冰冷、潮湿、坚硬的触感——绝对不是他那花了大价钱的人体工学椅靠背。
喉咙里***辣的疼,仿佛被砂纸打磨过。
那恶臭……是馊掉的啤酒、腐烂食物、汗臭、霉味以及某种廉价劣质烟草燃烧殆尽的焦糊气息混合而成的生化武器,疯狂地冲击着他晕眩的大脑。
“呕……”剧烈的反胃让他干呕起来,但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指尖触碰到的不是光滑的桌面,而是冰冷油腻的瓷砖地面,上面沾着不明粘稠物。
周围是极其凌乱的景象:油腻的快餐盒堆积如山,散发着异味;空的啤酒罐像地雷阵般散落一地;破旧的沙发千疮百孔,露出肮脏的海绵;一张油腻腻的矮几上,几个烟***顽强地立在烟灰堆成的山巅。
林哲,不,他现在是谁?
他茫然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自己抬起的手。
小!
脏!
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这不是他保养得宜、敲惯键盘的手!
这是一双属于一个十岁左右男孩的手!
瘦小、指节分明、皮肤粗糙,带着打架留下的擦伤和污渍。
恐慌像冰水兜头浇下。
他低头,看到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T恤下摆露出的瘦弱肋骨,还有一条膝盖磨破、沾满油渍的牛仔裤。
视线抬起,对上墙壁上一块模糊的、布满裂痕的镜子碎片。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苍白的男孩面孔。
金色的短发像被狗啃过一样杂乱,几缕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深凹的眼眶里嵌着两枚带着警惕和迷茫的灰蓝色瞳孔——就像被暴风雨蹂躏过后的天空残余的阴翳。
嘴唇干裂,嘴角向下耷拉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倔强和厌世感。
“卡尔……卡尔·加拉格……”一个名字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硬生生塞进了他的脑海。
与此同时,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和情绪洪流般涌入:无止境的争吵、打斗、饥饿、被追债的狂奔、酒精、药物、歇斯底里的吼叫、深不见底的贫困……还有一个男人永远醉醺醺、猥琐***的笑容——弗兰克·加拉格!
砰!
一个空啤酒罐精准地砸在他脚边的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操!
小崽子,***没死在沙发上装什么尸体?”
一个沙哑、含混不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酒精味和令人作呕的恶劣。
林哲(不,是卡尔了)猛地回头。
一个头发油腻、打绺的男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和通红的酒糟鼻,穿着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衬衫和破洞***,像一滩烂泥般斜躺在唯一还算“完整”的区域——那张破沙发的另一端。
他手里还捏着半罐啤酒,浑浊的黄色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同样肮脏的胸口皮肤上。
那双无神的眼睛半眯着,如同打量一块碍事的垃圾。
弗兰克·加拉格。
前身卡尔记忆中最庞大的阴影和所有灾难的源头。
一股混杂着强烈恐惧、深入骨髓的厌恶和一丝习惯性的麻木情绪冲击着卡尔的心脏。
他能清晰回忆起被这个男人推出去骗救济金、或者被他偷走最后一美元买酒的经历。
这是……地狱的另一个版本吗?
代码的地狱换成了啤酒的地狱?
至少前者……不会散发出这种能杀死蚊子的气味。
“滚出去,找点吃的回来!
别他妈跟个废物点心似的杵那儿!”
弗兰克不耐烦地挥着手里的啤酒罐,差点把剩下的酒洒出来,“操,凯西还是卡西……管你是谁,给老子弄吃的来!”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儿子的名字。
卡尔攥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996的疲惫是精神上的榨干,但这里的生存压力,是身体和灵魂双重的、持续的、看不到尽头的挤压。
他必须弄清楚状况。
就在这时,厨房区域传来冰箱门开合的沉闷撞击声,以及一阵窸窸窣窣的、像老鼠翻动垃圾袋似的声响。
卡尔艰难地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脑袋依旧昏沉,胃里空空如也,但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循着声音望过去。
厨房是另一个灾难现场:水槽里堆满了不知泡了多久、长着白毛的肮脏碗碟;地面黏糊糊的,踩上去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嘎声;灶台上凝结着厚厚一层黑色的油垢。
冰箱门敞开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孩,穿着洗褪色的连衣裙,赤着脚站在冰凉油腻的地板上,正费力地从半空状态的冰箱深处拖出一个巨大的、皱巴巴的速食薯片袋子。
她小小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
前身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黛比。
他的……妹妹?
黛比也看到了他,动作顿了一下,那双大眼睛里没有多少孩童的天真,反而多了一份紧张和警惕。
她下意识地将薯片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小小的身体绷紧了。
在加拉格之家,食物是永恒的核心矛盾,是稀缺的战略物资,即使面对的是兄弟(尤其是曾经可能抢过她食物的卡尔)。
“卡尔……饿。”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迟疑。
弗兰克在沙发上又含糊地骂了一句,大概是关于冰箱门开太久之类的。
饥饿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攥紧了卡尔的胃部,比刚才更加强烈,几乎让他双腿发软。
他看着黛比手里巨大的薯片袋,那廉价的、不健康的热量,在此刻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身体残留的本能在尖叫:抢过来!
吃掉它!
这是生存!
他甚至能感觉到前身卡尔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的记忆和冲动。
但林哲残留的灵魂在嘶吼:不!
这是偷窃!
是对一个幼儿的抢夺!
是道德的底线!
就在这两种思维激烈碰撞,几乎撕裂他头脑的那一刻——叮!
生存本能检测到高优先级需求:能量补充!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逻辑分析:目标食物(开封薯片,约400克含油脂碳水化合物)为最近距离、最低消耗能量获取方案。
行动方案最优解生成中……卡尔猛地捂住脑袋,巨大的惊骇取代了饥饿。
幻听?
还是连续加班猝死的后遗症?
这声音……随着声音的响起,一片半透明的、如同他前世编程界面般的蓝色光屏,突兀地悬浮在他意识的正前方,无视了他现实的视觉所见。
屏幕中央显示着几个简洁而冰冷的项目:姓名:卡尔·加拉格状态:饥饿(体力恢复速度-50%),轻微脱水当前主要目标:存活 -> 获取基础生存物资检测到潜在可执行行动:‘获取食物(低难度)’ -> 目标:开封薯片袋预计消耗体力:极低预计成功率:92%(目标黛比·加拉格威胁度:极低)行动推演路径:迅速靠近 → 抓取薯片袋 → 转身逃离厨房 → 途中取出小部分投喂黛比(降低后续报复概率及系统道德评分损失)→ 其余食用最优解执行倒计时:59秒…58秒…光屏边缘,还有一行极小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字样:技能树:未开启(需满足特定条件)新手引导进程:0.1%。
系统!
熟练度系统?
真的存在?!
卡尔的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一名资深程序员,他对数据、逻辑和“最优解”有着骨子里的依赖和信任。
这份在他几乎绝望时出现的冰冷理性,反而成了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它以最冷酷、最功利的方式呈现出来——抢夺一个孩子的食物。
但那92%的成功率,那清晰无比的推演路径,尤其是那标注的“系统道德评分损失”……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如此具有诱惑力,又如此令人……不安。
倒计时一秒一秒跳动:45…44…弗兰克在客厅沙发翻了个身,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咕哝和鼾声的混合音。
黛比似乎也放下了些许警惕,费力地撕扯着坚固的薯片包装袋一角,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小脸上满是专注,暂时忘记了卡尔的存在。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蛆,更猛烈地啃噬着他脆弱的意志。
系统提供的路径像最高效的机器指令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去拿?
按照最优解,只拿大部分,扔一点给黛比?
这是掠夺,却也是生存?
不!
我是林哲,我不是抢夺妹妹食物的***!
可是,不吃会饿死!
身体虚弱,下一秒可能就被弗兰克或者外面的谁像蚂蚁一样碾死!
道德、饥饿、系统的冰冷指令、前身的生存法则……在他混乱的大脑中轰然对撞,几乎要炸开。
他的手,在油腻的墙壁上无意识地握紧,松开,再握紧。
指甲刮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冰冷的数字依旧在无情地倒数:30…29…黛比似乎终于撕开了一个小口,两只小手正要迫不及待地伸进去。
倒计时:15秒…14秒…卡尔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恶臭的空气也无法缓解他胸腔中的翻滚。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袋薯片,双腿如同灌铅,却又像绷紧的弓弦,积蓄着爆炸性的力量。
抢?
不抢?
最优解是利益最大化?
那“道德评分损失”又是什么代价?
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卡尔眼中那属于前世程序员的冰冷理性即将彻底吞噬属于十岁男孩的最后一点犹豫,身体肌肉下意识地遵循系统“最优解”路径开始微调的瞬间——警告!
检测到非逻辑强烈情感波动!
情感:羞耻感,道德感评估为负值思维冲突等级:高‘暴君’强制专注状态……系统光屏猛地闪烁了一下红光!
紧接着,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念洪流瞬间淹没了卡尔所有混乱的思绪和情感!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声音、气味、饥饿、道德感都瞬间离他远去。
他的视野中心只剩下一个东西:那袋被黛比撕开小口的薯片。
他的灰蓝色瞳孔骤然收缩,变得如同两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冰冷玻璃珠。
一种近乎残酷的极致专注力降临了!
他的每一个肌肉纤维似乎都被精准控制,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意识中被分解、计算、优化。
最优解路线在脑海中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重新确认:1.37米距离、三步半步幅、目标抓取点(薯片袋中心偏上)、重心转移角度……无懈可击!
“行动!”
冰冷的系统意念下达了最终指令。
卡尔的身体瞬间启动!
像一道被精确指令驱动的灰色闪电,不带任何多余动作和情绪,目标明确、轨迹精准地冲向毫无防备、正专注对付薯片的黛比!
那只属于少年、骨节发白的脏手,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和冷酷,朝着小女孩怀中的“生存资源”,撕裂了厨房凝滞的空气,狠狠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