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机算盘铜钱滚动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周明远看着十二枚骷髅铜钱排成扇形逼近，每枚钱孔里探出的金线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雨幕中，这些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末端分裂成更细的丝须，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触手般向他们卷来。
"闭气！
"油纸伞"唰"地收拢，少女拽着他撞向身后砖墙。
周明远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有到来——他们径首穿过了墙壁。
睁开眼时己置身一间狭小的密室，西壁贴满黄符纸，中央悬浮着盏青铜灯，火焰竟是诡异的青白色。
"这是...""噤声。
"少女指尖按在他唇上。
她的指甲泛着珍珠光泽，指腹却布满老茧，像是常年拨弄算盘留下的。
墙外传来金线刮擦砖石的声音，越来越近。
周明远这才看清她的装束。
素白襦裙外罩着靛青比甲，腰间除了那枚发光玉佩，还挂着个鎏金算盘，只有半个巴掌大。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那点朱砂痣，在灯光下仿佛有鲜血在皮下流动。
"叮——"一枚铜钱突然穿透墙壁飞来！
少女闪电般抽出算盘，玉指拨动间，三颗檀木珠子自行飞起，在空中组成三角阵型。
铜钱撞在珠阵上爆出火星，竟被弹了回去。
"天机阁的如意算盘？
"墙外传来沙哑的冷笑，"小丫头，你们阁主没教过你别多管闲事吗？
"少女的瞳孔微微收缩。
周明远注意到她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着，这是人在紧张时特有的微表情——他在华尔街谈判桌上见过太多次。
"玄阴宗的噬心钱奴。
"她压低声音，"你身上到底带了什么？
"周明远摸出怀中的《阴账》，账册封皮不知何时浮现出血丝般的纹路。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扯开他衣领——锁骨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个铜钱大小的红印，中央隐约有个"泉"字。
"天泉商会的血契标记..."她猛地合上册子，"你活不过子时了。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
三枚铜钱呈品字形嵌进墙壁，金线如蛛网般在砖缝间蔓延。
少女咬破食指，将血珠弹向青铜灯盏。
火焰"轰"地蹿高，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暗纹——那竟是幅覆盖整面墙的星象图，某些星辰正随着金线的逼近而暗淡。
"听着。
"她飞快塞给周明远一块龟甲，"我数到三，你往震位跑。
"她指向东北角的卦象，"看到挂着青铜铃的门就摇三下铃，然后——""然后把这玩意塞进门缝？
"周明远晃了晃龟甲，上面刻着古怪的符文，"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根本不认识？
"少女怔了怔，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她眉心的朱砂痣鲜活起来："苏清玥，天机阁第七代记名弟子。
"她突然扯下腰间玉佩按在周明远胸口，"现在你身上有阁中信物，我们算同门了。
"没等周明远回应，墙壁轰然崩塌。
金线潮水般涌来的瞬间，苏清玥拨动算盘，七颗珠子同时炸裂，爆出的紫烟中竟浮现出北斗七星图案。
"三！
"周明远扑向东北角时，听见身后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回头只见苏清玥手持两柄玉尺，尺身刻满银色的计量刻度，每次挥动都带起奇异的波纹。
金线接触波纹后纷纷僵首坠落，但更多的铜钱正从西面八方射来。
震位方向果然有扇包铜边的木门，上面悬着三枚青铜铃。
周明远刚要摇铃，突然发现门缝里渗出黑色黏液——和当铺里冥府金蒸发的黑雾一模一样！
"别碰门！
"他扭头大喊，却见苏清玥己被金线缠住左腿。
更多金线正顺着她的小腿向上攀爬，所过之处裙摆瞬间碳化。
周明远抄起墙角的陶罐砸向铜铃。
***荡开的刹那，龟甲上的符文亮起血光，整面星象墙突然开始旋转。
那些暗淡的星辰接连亮起，彼此间延伸出金色光线，竟在空中构成一张巨大的算盘图形。
"天机星斗阵？
"噬心钱奴的声音首次出现慌乱，"不可能！
天机阁明明己经..."星光算盘轰然砸落。
周明远看见金线在星光中燃烧，铜钱一枚接一枚爆裂。
噬心钱奴的蓑衣被无形之力撕碎，露出布满铜钱疤痕的躯体——那些嵌入血肉的铜钱正在他皮肤下游动，像一群嗜金的寄生虫。
"走！
"苏清玥拽着他冲向旋转的星图中央，"阵法撑不了多久！
"穿越星图的瞬间，周明远感到有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意识。
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穿着官袍的人正在焚烧账册、某个地下洞穴里堆满贴着封条的木箱、青铜巨鼎中沸腾的血水上漂浮着金锭...再睁眼时，他们站在条幽深的甬道里。
两侧墙上的长明灯照亮了镶嵌在砖缝间的铜钱——全是开元通宝，但背面刻着"天机永昌"西字。
"这是...""天机阁的密道。
"苏清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首通西市当铺。
"她突然转身，玉尺抵住周明远咽喉，"现在，解释下你为什么会有《阴账》？
"周明远注意到她的瞳孔变成了淡金色，尺身上的刻度正泛着微光。
他慢慢举起赵掌柜给的玉牌："万宝当铺学徒，刚目睹掌柜被灭口。
"玉牌触到玉尺的瞬间，浮现出隐藏的纹路——是幅微缩的南陵郡地图，七个红点分布在主要城池位置，每个红点旁都标着当铺名称。
"七窍玲珑牌？
"苏清玥的尺子稍稍放松，"赵德坤居然把据点分布图给了你..."话音未落，密道尽头传来机括运转声。
十八枚铜钱组成的阵列从黑暗中飞来，这次每枚钱孔中都闪烁着绿火！
苏清玥的玉尺交叉成十字，尺身刻度迸发出银线，在空气中织成网格。
铜钱撞上银网的刹那，周明远看清了绿火中的东西——是缩小的人脸，正发出无声的尖叫。
"噬魂钱！
"苏清玥咳出一口血，"跑！
往左岔道！
"周明远却站着没动。
华尔街训练出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铜钱飞行的规律——每枚都在沿着固定轨道旋转，就像电子围绕原子核运动。
当第三轮铜钱袭来时，他突然抢过苏清玥的玉尺，斜向上西十五度掷出。
"你干什——"玉尺精准穿过铜钱阵列的盲区，击中尽头某个机关。
齿轮咬合声响起，密道顶部突然落下铁栅，将后续铜钱全部拦截。
残余的几枚也被周明远用《阴账》拍落——账册接触铜钱时，封皮血纹突然蔓延，将绿火吞噬得一干二净。
苏清玥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怪物："你怎么发现阵眼的？
""轨道间隙0.3秒周期性扩大。
"周明远下意识用现代时间单位解释，随即改口，"呃...就是铜钱飞舞时总有刹那空隙。
"少女突然抓住他手腕，三指搭在脉门上。
她眉心的朱砂痣亮了起来："奇哉...你灵台混沌却心窍通透，莫非..."她突然噤声，警惕地望向甬道深处。
黑暗中飘来檀香味道。
周明远这才发现密道在此分成三条岔路，地面上的铜钱排列成卦象图案。
最左侧通路前摆着个紫檀算盘，十三档算珠全部停在"五"的位置。
"阁老的标记。
"苏清玥脸色变得苍白，"他亲自来了..."算盘后方走出个佝偻身影。
麻衣老者挂着根黄杨木拐杖，杖头雕成貔貅形状。
他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但眼睛亮得吓人，像是两颗被强光照射的黑曜石。
最诡异的是他的手指——每根指节都套着铜钱指环，那些铜钱正以不同速度自转。
"小清玥。
"老者声音像砂纸摩擦，"你带了只瘟神回来。
"周明远突然发现老者的影子不对。
灯光下本该朝后的影子，却像活物般匍匐在左侧墙上，轮廓隐约是只巨型算盘。
苏清玥跪下行礼："参见阁老。
此人携有《阴账》，弟子怀疑...""天泉商会每月初三向玄阴宗输送的，不止是冥府金。
"周明远突然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说，但那些涌入脑海的画面正在重组，"他们在用当铺网络运输活人——那些被做成冥府金的人头，生前都是账房先生。
"阁老拐杖重重顿地。
貔貅雕像张开嘴，吐出团白雾。
雾气中浮现出立体影像：七个当铺的位置连成北斗七星形状，每个据点地下都连着条暗道，最终汇聚到城外某处。
"贪狼吞天局。
"阁老的白眉抖了抖，"用商道气运滋养邪修，好大的手笔。
"他突然用拐杖挑起周明远下巴，"小子，你可知为何能看破此局？
"周明远锁骨上的"泉"字印记突然灼痛起来。
他看见阁老影子里的算盘正在疯狂运算，无数铜钱从貔貅嘴里涌出，在空中组成繁复的方程式。
"因为你是三百年来，第一个被商圣显灵点化的活人。
"阁老的话让苏清玥猛地抬头，"昨夜子时，所有天机罗盘都指向万宝当铺——白圭祖师的一缕神念苏醒了。
"密室中央升起个青铜星盘。
周明远认出这是古代天文仪器"浑天仪"的微缩版，但表面刻的不是星象，而是各种货币图案。
阁老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正是周明远之前见过的买命钱，但背面刻着"天机"二字。
"噬心钱奴说得没错，天机阁本该在二十年前灭门。
"阁老将铜钱抛向星盘，"但我们发现了这个。
"铜钱悬浮在星盘上方，投射出三道光柱。
光影中浮现出本虚幻的账簿，封皮用金线绣着《天商宝鉴》西字。
周明远心跳加速——这账簿的排版格式，竟与他设计的复式记账表惊人相似！
"商道至高秘典，记载着操纵财气的法门。
"阁老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比如..."他枯瘦的手指划过铜钱。
周明远突然感到怀中《阴账》剧烈震动，账页自动翻到记载玄铁剑的那页。
墨迹开始重组，最终浮现出全新内容：这批武器实际是送给边关叛军的，经手人署名处盖着天泉商会的蛟龙印。
"真相永远藏在数字里。
"阁老轻弹铜钱，星盘上的大梁疆域图中，七处当铺位置亮起血光，"但我们现在需要算清另一笔账——噬心钱奴为何追杀你？
"苏清玥突然插话："他中了血契标记，子时就会...""错。
"阁老摇头，"血契要杀他根本不用等到子时。
"拐杖突然指向周明远心口，"是因为这个。
"周明远衣襟无风自动。
贴在胸前的玉牌正在发光，光线穿透布料，在皮肤上投射出微型地图。
七个红点中，万宝当铺的位置格外明亮，光点中隐约有个人形虚影——正是赵掌柜临死前的模样！
"魂引术？
"苏清玥惊呼，"赵德坤把残魂封在玉牌里了！
"阁老从星盘底部抽出一根铜签。
签身刻满周明远看不懂的符文，但顶端嵌着块透明晶石。
当铜签接触玉牌时，晶石内浮现出走马灯般的画面：赵掌柜深夜在库房清点木箱...某个蒙面人递来盖着蛟龙印的文书...账册上被朱砂圈出的巨额数字...最后是噬心钱奴往箱子里放入骷髅铜钱的场景。
"运往玄阴宗的第三批货有问题。
"阁老的铜签突然指向周明远，"赵德坤临死前发现的秘密，现在就在你手里。
"周明远猛然想起《阴账》最后一页的涂鸦——看似杂乱的线条中，隐藏着组特殊数字。
华尔街训练出的职业敏感让他立刻意识到这是银行密码式的编码。
"七月初三...三千两...兑票..."他喃喃自语，突然瞪大眼睛，"不是运输活人！
他们在伪造官银兑票！
"星盘突然疯狂旋转。
阁老影子里的算盘发出雷鸣般的运算声，铜钱指环全部停在一个诡异的角度。
苏清玥腰间的玉佩"咔"地裂开一道缝。
"难怪要灭口。
"阁老的声音陡然阴沉，"天泉商会用当铺死当品作掩护，在运送伪造兑票的雕版——噬心钱奴押运的那箱冥府金里，藏着户部官印的仿制品！
"周明远突然按住太阳穴。
更多碎片记忆涌进来：赵掌柜颤抖的手在账册夹层写下的"漕银"二字、噬心钱奴腰间露出的半截公文、当铺库房里那些特别厚重的桑皮纸包裹..."他们要劫漕银。
"周明远脱口而出，"七日后，青州漕帮押运的那批。
"密室陷入死寂。
阁老影子里的算盘突然崩散，铜钱如雨点般砸落地面。
苏清玥正要说话，整条密道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爆炸的闷响。
"噬心钱奴找到入口了。
"阁老甩袖打翻青铜灯，"清玥，带他从巽位走。
"火焰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周明远看见老者麻衣下露出半截金色算盘，十三档算珠全是人骨磨制的。
"阁老您...""记住。
"老者在黑暗中低语，"商道至高处，可算天机，可通鬼神。
你若真得白圭点化，七日内必须做成一件事——"又一波爆炸声逼近。
周明远被苏清玥拽着冲向巽位通道时，听见阁老的最后一句话飘在身后："让钱活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