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中午时分,穗穗才和哥哥来到李青松口中的老河道。
据说,这里原来是条河,后来水位一再下降,原本河水的位置就成了一条道路,布满沙子和碎石。
宋铁生站在老河道岔口,竹竿尖在泥地上画出两条线:“往北从野坟岗子走近,往东绕县城多走三十里。”
按理说他是该走野坟岗子,能白天走还不怕民兵查,可晚上过夜是个麻烦事。
统子哥出现后,宋铁生便对鬼神的存在坚信不疑。
他生怕在野坟岗子冲撞了什么,把妹妹的仙缘冲走。
毕竟统子哥只是个捡剩饭的小仙,还要靠他们做好事赚香火。
没错,宋铁生已经把“感恩值”自行想象成香火了。
毫不知情的系统正在和穗穗说话:宿主,建议走县城路线,经系统检测和多重计算,有办法让你们早点到目的地。
宋铁生还在思考。
走县城虽然远一些,只能晚上偷摸走,可到底安全些,也有地方休息。
正犹豫着,一旁的穗穗开口道:“哥,走县城,统子哥说有办法让咱们快点到。”
本就属意去县城,听到这话,宋铁生当即扔掉手里的竹竿道:“行,那就往县城。”
穗穗踩着哥哥的脚印,“哥,县城是啥样?”
“哥也不知道,没去过。”
宋铁生拨开拦路的荆条,“比镇子上要大,要热闹。”
“哥,要是能坐车就好了。”穗穗蹦着够树上的野梨,“有车一下就能坐到舅家,不用走路了。”
宋铁生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无奈道:“想坐车得要介绍信,还要有钱票,这些咱都没有。”
“那还不容易!”穗穗拍了拍胸脯,突然放低了声音:“哥,一会儿俺让统子哥帮咱们捡。”
“傻瓜,不是什么都能捡到的。”
宋铁生看着妹妹,心想:吃的喝的就算了,仙界怎么会有钱票这种东西。
日头偏西时,兄妹俩终于看到了县城的城墙,好在这里的管理比他们之前经过的县城要宽松很多,并没有人在城门前查路条。
系统光球突然出现:进了城门往南走三百米。
穗穗转达系统的话:“哥,统子哥说进了城门往南走三百米。”
“好。”
宋铁生丝毫不怀疑系统的话,拉着妹妹就朝目标地奔去。
等到了地方,他们才发现,到了一个供销社门口。
兴许是没到工人下班时间,此时的供销社门口没什么人,售货员在柜台里嗑着瓜子聊天,对于门口的兄妹俩连看都没看一眼。
“妹,你问问统子哥接下来干啥?”
宋铁生刚说完话,就听见妹妹“哎呀”一声。
他扭头一看,穗穗突然蹦起来,手指着一个地方:“哥快看!那是个啥?”
宋铁生顺着她手指头一看,青砖缝里有个褪了色的红绸布袋。
他眼疾手快上前抓住布袋,一抖搂,哗啦掉出一叠粮票,最上头那张全国通用粮票红得扎眼。
“这……这是粮票,还有钱。”
宋铁生喉咙咕咚一声,想不到统子哥真能捡着钱票。
不过,这终究不是仙界。
看到布包最上面,印着钢铁厂大印的介绍信,宋铁生很快冷静下来,将里面的东西恢复原样。
这么多钱和票,丢了的人这会儿肯定急死了。
“妹,这肯定是谁不小心丢了的,咱不能要。”
“哥,俺知道,娘说过,要拾金不昧。”
穗穗蹲在墙根下,和宋铁生一起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直到供销社拉上了铁栅栏,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时,打西边来了个穿蓝工装的大汉。
他满裤兜乱摸,汗湿的后背上印着"安全生产"四个白字。
“叔!你丢东西没?”穗穗举着布包蹿出去,差点被石头绊个跟头。
大汉看到穗穗手里的包,眼神一亮,刚要抢过布包,却被宋铁生一把拦住了。
“等等,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
大汉手指头抖得跟筛糠似的:“娃娃,这是厂里结的货钱。”他哆嗦着掏出工作证:“红星钢厂采购科周建国。”
宋铁生打开介绍信看了下,果真,上面写的名字是周建国。
“里面有介绍信,全国粮票七十八斤,省内油票五张,布票三张,还有三千块钱。”
周建国一脑门子汗,可见是急坏了。
宋铁生见对方所说和包里东西都对的上,还有工作证,当场就把布兜还给对方。
“给你,完璧归赵。”
周建国接过布兜,一下瘫倒在地。
“老天爷保佑,可算找到了。”
他哗啦抖开粮票,抽出一张就往穗穗手里塞:“娃娃,谢谢你们了,拿着!买糖吃!”
宋铁生赶紧把妹妹往后拽:“使不得!俺们不要!”
“咋的?嫌少?”大汉又抽了两张布票,“拿着,扯布做衣裳!”
“真不要!”宋铁生脸涨得通红,“您要过意不去......”
他刚想说,若是过意不去给他们兄妹俩找个过夜的地方,却在瞅见大汉胸口的徽章时脑光一闪。
“叔,您是搞采购的,听说过松林公社吗?”
周建国一拍大腿:“离钢厂不远,怎么?你要去那?”
“对!”宋铁生疯狂点头,“叔,俺们要去松林公社找俺舅,他就在南河沟大队,您能不能捎俺们一段?”
周建国站起身,“巧了不是,走,刚好有辆车马上要出发,叔带着你们一起回。”
宋铁生简直激动坏了,想不到统子哥这么厉害,居然真的有办法让他们快点到。
解放卡车的车斗里堆着麻袋,穗穗一骨碌爬上去,冲着宋铁生直乐:“哥!这麻袋软乎,比稻草强!”
“那肯定,铺稻草的是牛车,这可是卡车,就算啥也不铺,也比牛车强。”
周建国和他们一起上了车斗后,分给兄妹俩一张军绿色厚被子。
“快,把你妹搂着,被子披上,这夜里的风啊,寒着呢!”
“哎,好,谢谢周叔!”
“谢啥谢,叔该谢你,要不是你,叔这工作都得完蛋。你放心,叔想办法直接给你们俩送到舅家……”
车开起来的时候,晚风把穗穗的破头巾吹得呼啦啦响。
她扒着车帮往外看,路边的玉米地哗啦啦往后跑,就像娘以前纳的千层底,一层又一层。
宋铁生攥着妹妹的衣角,两个月来头回觉着心口那块大石头轻了点。
司机老陈扯着破锣嗓子哼小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跑调跑得能把死人嚎醒。
穗穗跟着瞎哼哼。
周建国递过来个铝饭盒:“小丫头,饿了吧,来,吃韭菜包子!”
穗穗笑着道谢,拿起一个包子,一口下去油顺着手指头往下淌。
她突然想起什么,掰了一半硬塞给宋铁生:“哥你也吃!”
周建国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一个包子有什么分的,不分,来,再拿一个给你哥。”
宋铁生突然鼻子发酸。
这两个月他埋过饿死的娘,躲过追盲流的民兵,趟过齐腰深的河水。
可现在看着妹妹眼里跳动的光,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车斗里装满月光,两个黑乎乎的剪影挨在一起,韭菜味儿混着汽油味,竟然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