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外，乍暖还寒。
早春时节的风像还带着冬末的凉意，钻进马车缝隙里，贴上楚云惜的面颊。
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披风，却仍感到透骨寒意。
马车在崎岖的官道上一路颠簸，车帘外不时传来街市的嘈杂与叫卖声——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进燕京城的范围，心中既好奇又隐约有几分惶恐。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块泛黄磨损的玉佩，玉佩上刻着简单的花纹，却模糊难辨。
只知道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多年来，她在乡间贫苦度日，无数次凝视这块玉佩，想象着所谓“家”的模样。
如今，她真的要踏入那个据说权势显赫、府邸宏大的将军府了。
若不是继母突然派人来接，她也许会继续以一介农女的身份，跟随乡下的养父母过着朴素却自在的日子。
可天意弄人，如今她重新披上“楚家西姑娘”的身份——这个称呼听起来陌生又虚幻。
“姑娘，马上就到将军府了。”
赶车的车夫在外头提醒。
她轻轻应了声：“我知道了。”
声音因长久的安静而略显沙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忐忑的心绪：自幼丧母，父亲常年不见踪影，那座原本属于她的宅院，对她来说不过是传说。
如今她却要以“庶女”之身回去，叫人如何能不惶恐？
不多时，马车在街巷辗转，终于停在一处青砖灰瓦的高大院门前。
牌匾上“楚府”二字气势不凡，大门朱红，门口站着两列小厮，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热闹迎接。
“到了，姑娘请下车。”
一个管事婆子笑着迎上前，笑容却带着几分应付，“西姑娘，这边走，老夫人等着瞧您呢。”
“西姑娘……”云惜心中重复了这个称呼，平白生出一股疏离感。
可她也只能压下复杂情绪，提着布包下车。
踏过门槛那一刻，她仿佛能感觉到府里众人或审视、或轻视的目光。
一进门，便是一片忙乱景象：下人们穿梭不休，偶尔用余光打量她这位“远道而来的姑娘”，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尊敬。
显而易见，她这个“庶女”身份并没有多少分量。
更何况，府里似乎还有别的要紧事在忙，没人专门为她安排迎接礼。
云惜暗暗记下这一切。
跟在管事婆子身后，绕过几重院落，才在深处的回廊前停下。
一路所见，假山、池塘、花木修剪得极为考究，彰显出将军府的底蕴。
然而，或许是因为时节尚早，院中花木刚抽新芽，显得有些冷清，倒也和她此刻的心情相衬。
婆子没有带她去见老夫人，而是将她领到一处偏僻小院。
“西姑娘，先在这里歇息。
晚上大夫人那边会打发人来传话。”
她说话时，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似乎并不把云惜当主子看。
交代完，匆匆离去。
小院子不大，院墙有些斑驳，显然平日少有人打理。
云惜推门而入，看见陈旧的家具和略有浮尘的窗扇，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酸涩还是委屈。
这竟是她归家的“第一步”——被安置到无人问津的冷僻之处。
她将随身带的小行囊放下，慢慢打量起房间。
夜幕降临前，偶尔有个小丫鬟送来粗粝的饭菜，神色淡淡，也没有多话。
云惜与她说上两句，对方敷衍作答，便急匆匆离开。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唯有风吹过檐下铜铃，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响声。
看着桌上简单的米粥和小菜，她回想起在乡间时，每日虽吃得清苦，却也能感受到养父母的真心。
而这儿高墙深院，看似富贵，其实冷漠得让人发怵。
“原来所谓的荣华之家，也不一定处处鲜花着锦。”
她心想，虽有几分自嘲，却也暗下决心：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再像过往一样任人摆布。
夜色渐浓，微冷的月光洒进窗子。
云惜独自坐在床边，取出那块母亲留给她的玉佩。
昏黄的烛光里，她指尖抚过玉佩上模糊的纹理，仿佛能触到母亲最后的余温。
记忆中，她只依稀知道母亲曾是楚府的“二夫人”，可为什么会在她尚幼时就被迫离开，又孤死他乡？
为什么父亲从未到乡下寻过她们？
种种问题在脑海中翻涌。
她曾多次询问乡下的养父母，可他们也只说当年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她来到乡间，没过几年便抱病离世。
临终前千叮万嘱，要他们好好照顾云惜，却绝口不提楚府的内情。
若非如今继母派人来接，她都快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座大宅。
风拂过窗户，烛火微微摇晃。
云惜握紧玉佩，沉吟片刻，将它贴身收起。
母亲的最后遗物必然隐藏着什么线索，只是时机尚未到。
如今她才刚进门，根基不稳，只能先隐忍，让自己更好地了解楚府的情况。
“既然老夫人和父亲都没出现，想必这府中有许多不愿我回来的势力。
可我己进了门，就休想再把我赶出去。”
她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坚定。
躺上床后，耳边依旧回荡着府里若隐若现的喧闹，仿佛在暗示着这座大宅里并不平静。
她辗转难眠，思考着如何在陌生又危险的环境里自保。
入夜后，月光透过半掩的窗纸在地上投下冷色斑影。
云惜忽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细碎脚步声，像是有人路过，又似乎并不特意寻找她。
她蹑手蹑脚起身，轻轻挪步到门边，掀开一丝门缝往外看，却见走廊转角处有两三名仆从匆匆走过，神色间略带慌张。
只听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大夫人那边还……不知……老爷身体……”他们声音渐行渐远，听不真切。
云惜心头微动：看这架势，楚府内部似乎正因“老爷”的某桩事而忙碌。
如果她没记错，楚府“老爷”正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楚晟将军。
她一想到那位几乎从未照顾过自己、甚至连一面都未见的父亲心里就不是滋味，也更生出无数疑问。
不过，此刻她不过是个刚进门的“外来”女儿，对方是否肯认她、又会不会见她，都是未知数。
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然沉到谷底。
望着夜色笼罩下的灰墙黑瓦，云惜轻轻关上门，回到桌边。
她又捏了捏那块玉佩，想起母亲临终前曾颤抖着告诉她：“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回到……那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娘，我己经回来了，哪怕面前尽是高墙和阻碍，我也绝不会向命运屈服。”
窗外，夜空深沉，清冷的月儿挂在檐角。
微凉的风吹散了烛火的光，让室内明暗不定。
她终于坐回床沿，闭上眼睛歇息。
这是她回到楚府的第一夜，也是她的新起点——她在漆黑与未知中暗暗发誓：既然回来了，就绝不再任人摆布。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重重阴谋，她都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查清当年母亲被逐出府、客死他乡的真相，也要为自己争得一条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