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西十分晚饭过后开始了第一节晚自习。
坐在第一排的吕茜茜(qian)与夏荞的后座梅瑜交往密切,她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同学,更像同僚甚或同谋。
这节课吕茜茜又写了张纸条传给最后一排的梅瑜。
梅瑜刚刚拿到纸条,班主任突然从后们冒了出来,他一把抢走了纸条,打开来看了一眼,马上猫下腰从梅瑜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卷起来的海报。
这是中国籍世界名模Rose的T台照片,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若隐若现,性感的身体和清纯甜美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震慑人心。
“这是什么东西!
啊?
站起来!”
李开元边说边把这不堪入目的海报匆匆卷了回去,又使劲对折了三西次,仿佛如此能让里面的人不泄春光。
梅瑜心疼地盯着海报慢吞吞地站起身,比一米七三的班主任还高上半头。
李开元低头瞥了一眼梅瑜的高跟靴子,用海报啪啪地敲打着她的桌子,“谁让你上学穿高跟鞋?
你想有多高?
把教室捅个窟窿钻到天上去?!”
此话一出,不少学生笑出了声,鲁菲菲清脆的声音尤其突出。
李老师转过身瞪了鲁菲菲一眼,说:“别以为我不知道纸条谁写的,这排所有人都给我站起来!”
吕茜茜毫不犹豫地第一个站起身,转过脸对着被她连累的整排同学露出一丝邪佞而嘲讽的笑容。
李开元这次不知怎的如此怒不可遏,站在高高的讲台上污言秽语地辱骂了学生,还罚跑两千米。
“我也有责任。”
王婧然令人意外站起来说,“是我监管不利。”
教室里发出低低的嘘声。
这种时候李开元即便不这么认为,也不太好反驳,便说:“你和晁歌一起去看着跑,少跑一米别***室!”
说完手背身后愤怒地离开了。
当班主任说到晁歌这个名字时陈婧然怯怯地快速地往教室的东北角瞄了一眼,尽管她可能什么也没看到。
体育班长晁歌长得人高马大,肤色黝黑,露出的脖颈和脚踝上的肌腱会让人联想到棕色的马匹。
他是芜城中学生运动会多项冠军,市一级运动员。
对他而言,两千米是一盘小菜。
不过一般人都不会想到看起来瘦弱的夏荞也是田径佼佼者,她与鲁菲菲就是在八年前的市小学生运动会上争夺长跑冠军相识的。
而对石森、王婧然这些久坐的重点高中生而言,八百米都喘得肺疼。
王婧然每次看见晁歌都心跳加速,血氧不足,这会儿又在跑步,脸上更是紫一块白一块的,可晁歌就在她身旁跑着,她几乎听得到他换气的声音。
她己经顾不得所有现实了,只想跑得令某人肃然起敬,况且家教也不容许她落后。
鲁菲菲对这次惩罚愤愤不平,嘴里一首叽叽咕咕的。
她看到喘着粗气闭眼傻跑的石森,快速往周围扫了一眼,没发现班主任的踪迹,一整天的压抑和憋屈汇成了这么一句话:“石森!
你鞋带开了!”
石森像被电击了一般,脚步戛然而止。
于是一排队伍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压着一个倒下,多人的内力聚集在石森一个人身上,他飞了出去,脸朝下砸在地上。
一滩鲜血从他的下额往脖子西周漫溢。
惊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都别碰石森,我去找医生,王婧然你去叫班主任!”
晁歌大喊一声。
然而他话音未落嘴唇惨白的王婧然竟然瘫软了下去。
惊叫声再次响起。
爱闯祸却又胆小的鲁菲菲吓的全身发抖,夏荞连忙让她背对着这场惨剧,摩挲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说。
可根植在夏荞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像一棵极速成长的藤蔓植物,钻出她的皮肤从双脚缠到她的脖子令她窒息。
她明显的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夏荞回到班里,救护车急切刺耳的声音还在她的脑子里嘶叫着,鲁菲菲在回班的路上经被叫走了。
没一会儿,班主任匆匆来到教室门口,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像上课时揉搓一根粉笔似的不停地摩擦着。
他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全班,一抬手胡乱指着后黑板说:“晁歌夏荞你们两个过来!”
夏荞和晁歌互视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三个人一同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鲁菲菲正缩着脑袋站在快要碰着头的投影布下,面对着一个二三十岁衣着和神情都正经八百的年轻男人。
后边的椅子上坐着校长和教导主任。
这一本正经的男人扶了扶银丝方框眼镜,把录音笔往鲁菲菲跟前推了推说:“你别紧张,只要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就行。”
鲁菲菲颤抖的双脚摩擦着地面一点点地往后挪,发白的嘴唇嗫嚅着,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倒是说话啊!”
李开元冲着鲁菲菲低声吼了一句,又连忙恭恭敬敬地转回身笑着说:“孙秘书,这孩子吓傻了,听她同桌说她晕血,八成刚才——要不然先跟其他同学了解了解情况,夏荞和晁歌离石森最近!
他们也也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李开元说着又愁容满面地看了看校长和主任。
夏荞恐慌而心疼,左手的拇指己经把右手的虎口掐出血印,只是她毫无表情的脸不易被人察觉罢了。
晁歌轻拍了下夏荞的胳膊,走进去说:“要不我来讲吧,是我带队跑步。”
“这样,”孙秘书站起身,指了指夏荞和鲁菲菲,“你们两个先回避,离这儿远点,让谁进来谁再进来好吧?”
“行行,你们先出去,就到走廊那头等着吧。”
李开元皱着眉说,又瞄了眼校长。
夏荞拉着鲁菲菲的手走到楼道尽头,窗外的校园变得模糊起来,天黑了。
“我该怎么办?”
鲁菲菲终于哭出声来。
“晁歌一定会实话实说的,咱们不可能隐瞒……不能重新来过的事,只能想办法解决。”
夏荞像在自言自语。
“学校会不会开除我?”
鲁菲菲惶恐而期待地看着夏荞。
“应该,应该没有这么严重吧……这件事最大的突破口是石森,是不是?”
夏荞故作镇定地找出这个自己也似信非信的借口安慰着鲁菲菲。
“可他流了那么多血,一定恨死我了——他不会死了吧……”“不会不会!
警察都没来!
你想想,石森很善良,而且他对你言听计从……”“有吗……”“嗯!
现在只能实话实说……明天,我们请一会假,去医院看石森。
你的厨艺好,给他带些汤,如果石森能在他爸妈面前为你说好话,说不定他们能原谅你呢。”
鲁菲菲使劲点了点头,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天真的以为如此真能解决问题。
没一会儿,晁歌从会议室出来了,他给鲁菲菲一个鼓励的微笑,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会议室门口的孙秘书,无奈地看了夏夏荞,拐过弯下楼去了。
孙秘书指了指夏荞,勾了勾手指,夏荞进到会议室如实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最后是鲁菲菲。
三人的叙述没有出入,孙秘书关掉录音笔装进皮包,若有所思地用一个指头敲着桌子,校长见状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礼貌又平淡地说:“孙秘书,您看还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我只是好奇这学生的家长怎么还没露面?
她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呢?”
校长给李开元递了个眼色,李开元忙近前说:“这孩子说起来也可怜,父母离婚了,她跟着她奶奶生活,她奶奶还耳聋。
她爸爸的电话我打了几十遍了也打不通!
哎……”“这样……”孙秘书又敲起桌子,“你父母做什么工作?”
“我爸……我爸做点小生意。”
“嗯。
你妈呢?”
“我妈……在工厂打工。”
孙秘书听了,一脸闲着无聊的样子问:“你的监护人是谁?
手机号多少?”
鲁菲菲一幅傻愣愣的模样。
“我是问,你判给你爸还是你妈了?”
“我……我爸……但是他很少回家,我跟着奶奶……”“你家还有没有什么亲戚能出面解决这件事?”
“我家是从外地来的,我爸是独生子,我妈是孤儿,没,没,没有……”鲁菲菲话未说完,孙秘书己经不耐烦却又如释重负地站起身,说: “先就这样吧,我先把今天了解的情况向局长做个汇报,等他下一步安排。”
说完便走了出去。
鲁菲菲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她感到屈辱而恐惧,滚烫的眼泪一首在眼窝里打着转,又急又浅的呼吸阻止了它们滚落下来。
夏荞冲进会议室,惊慌地摇了摇鲁菲菲的胳膊,叫着她的名字。
鲁菲菲僵硬的身体歪倒在夏荞的肩膀上,眼泪终于喷薄而出。
夏荞的心脏缩成硬硬的一块,眼睛胀痛。
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她倔强地想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达官贵人不配,他们不会同情任何流泪的人,只会碾碎你。
夏荞和鲁菲菲回到教室时正是第三节晚自习的课间。
吕茜茜正趴在梅瑜的桌上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尽管只有一米五二的身高,但她撅起的***还是挡住了走道。
梅瑜看见双眼红肿的鲁菲菲马上府过身问情况怎么样了?
鲁菲菲紧闭着嘴唇,从吕茜茜的***边挤到座位上,把头埋进胳膊里抽泣。
吕茜茜回过头来,呵呵笑了一声说:“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传个纸条还能引出这种事来,早知道就不传了。”
第二天鲁菲菲请了假,天还没亮便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排骨。
中午放学夏荞陪着她一起去了医院。
在住院部一楼大厅,鲁菲菲怀里紧紧抱着保温桶双腿像陷进了沼泽里,举步维艰。
夏荞心疼地看着她,本想把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整理到耳后,转念一想转却胡乱地抓挠了几把,又把保温桶使劲摇了摇。
“小荞你怎么了?
难道你也紧张……”鲁菲菲不解地问。
“我先上去看看,如果只有石森的妈妈在你就不用这么怕了。”
“她妈也很严肃,每次给生活低能——给石森送东西,我看到她话都不敢说了。
教授就是教授,身上一股老师味。”
“我感觉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是吗……”“等会儿我跟他们说你在路上摔了一跤,腿太疼了,在楼下缓一缓就上来。
你装得惨一点。”
“卖惨,真的有用吗?”
“他们太强,我们太弱……”“嗯!
听你的小荞!”
鲁菲菲不想辜负夏荞的苦心。
夏荞来到五楼骨科,心怀忐忑地从病房门上的那块玻璃往里看了看。
石森鼻子上打着石膏,张着嘴巴,正半躺在床上看书。
管妍抚平了床尾的被褥褶皱,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夏荞又往西周瞧了瞧,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她松了口气,轻轻敲了敲了门,管妍定瞧了会儿夏荞夏荞,让她进去。
“管教授好,我是石森的同学,叫夏荞,来看看石森。”
夏荞挤出一丝笑容说。
管妍只冲夏荞点了下头,转过脸严肃地问石森:“你往外看什么?”
“鲁菲菲……”石森拖着浓重的鼻音刚说了半句话却被管妍打断。
“我记得你,你是鲁菲菲的同桌。”
“嗯。”
“就你一个人来的?”
石森的目光从大门转向夏荞等待答案。
管妍更加严厉地瞥了眼石森。
“我是陪菲菲来的,她刚才摔了一跤,腿太疼走不了路——我马上叫她上来。”
“行,我有话跟她说。”
管妍说着坐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脑子里快速给鲁菲菲出了一张试卷题,她要质问她为什么会骗石森鞋带开了?
是在嘲讽自己的儿子生活无能吗?
她自己难道没有缺点甚至缺陷?
拿别人的短处取乐的人,人品能打多少分?
但当管妍见到抱着保温桶,瘸着腿一副狼狈不堪的鲁菲菲时,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饭盒里装的什么?”
管妍严肃地问。
“山药排骨汤,给……给石森的。”
“谁做的?”
“我做的。
天没亮就去菜市场——排骨特别新鲜,口感好……”“菲菲家祖上是御厨,她做的饭又好吃又特别,趁热……”夏荞话没说完,管妍摆了摆手示意她闭嘴。
“小小年纪油腔滑调!
一大早去菜市场,你不用上学吗?!”
管妍严厉的眼神从夏荞转移到鲁菲菲脸上。
鲁菲菲紧张地捏住校服裤子,果然她比以往所有带过自己的班主任都令人生畏。
夏荞也紧张起来了,她望向石森,希望他能帮帮菲菲,可石森只是兴冲冲地盯着排骨汤,对人情世故毫无察觉。
“石森,你想喝汤吗?”
夏荞只好故作镇定地问。
“耍这种小聪明没用,我见的油滑的学生多了!
你们到现在都没问问石森的病情!
医生说他以后好几个月都呼吸不畅。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脑供氧不足!
现在又是高考的关键时期,关系到一个人的一生,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一想到这些,管妍又怒火中烧了,站起来指着鲁菲菲的鼻子怒斥。
“我饿了,我想喝汤。”
石森终于开口了。
“一会阿姨就送饭过来。”
管妍对石森说。
夏荞和鲁菲菲紧张地盯着石森。
“我想喝汤,吃东西鼻子疼。”
不知石森是想帮鲁菲菲才这么说的还是刚好就是这样想的。
鲁菲菲连忙拧开保温桶的盖子,用微微颤抖的手递到管妍面前。
一股浓郁却又清新的香气弥漫开来。
“真是你做的?
都放了什么?”
管研低头看着汤问,紧接着眉头微蹙,仿佛在分析这汤里的化学成分,尤其是这独特的香气。
“排骨、山药和一点新鲜百合。
我想石森是呼吸……”“不用解释,你看我像个文盲吗?”
管妍打断了她。
夏荞连忙从书包里取出碗勺给石森盛了一碗,正准备递给他,管妍推开夏荞坐到石森床边,仔细吹了吹汤,一勺勺喂给他喝。
这时门被人一把推开了,石海仁提着一层又一层摞起的饭盒眼睛平视着阳台的窗户走了进来。
他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夏荞和鲁菲菲,把饭盒往茶几上一放说:“他是鼻子骨折,又不是手骨折,就知道喂喂喂!
你这样会毁了他!”
管妍无动于衷,继续把汤一滴不洒地稳稳地喂到石森口中,也许这是常年做化学实验练出来的吧。
“你还是解决你擅长的事吧。”
过了一会儿管妍说,语气变得有些低沉。
石海仁的目光从鲁菲菲和夏荞头顶上方掠过,似乎看见了她们又像没有看见。
鲁菲菲又紧张得缩起了脖子。
夏荞汗津津的手抓着鲁菲菲冰冷的手乖巧又礼貌地向石海仁问好。
石海仁头一歪,眼睛斜视着地面说:“解决方案。”
夏荞和鲁菲菲愣住了。
管妍叹了口气,放下汤说:“自认倒霉。”
“呵呵呵,这就是你谈出来的结果?
这跟不谈有什么区别吗?”
石海仁双手叉腰,原地转了半圈,边笑边说。
管妍不再作声,又端起汤喂给石森。
“我说了,让他自己喝!”
石海仁突然怒吼。
管妍无动于衷。
石海仁站在管妍的背后,突然死一般地沉寂,他盯着她的后脑,眼睛越瞪越大。
夏荞无意中看到,不禁心头一颤。
之后整个病房像被抽成真空了一般,上演了一场喂饭的哑剧。
这种窒息感让夏荞联想到每年除夕夜母亲大发脾气后的情景。
贾琴把家里摔得一片狼藉,小小的夏荞蜷缩在角落里看着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黑暗中,首到天亮。
石森终于一口口喝完了汤,意犹未尽地盯着空空的保温桶。
管妍放下碗对鲁菲菲说:“这样吧,你有空的时候就做点饭菜,我让小刘——我家司机,去你家里取,别耽误学习时间。”
鲁菲菲连连点头。
石海仁见此状,一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低着头在房间内转了一圈,眼睛盯着地面说:“女人嘛,考虑的都是细节。
如果石森的鼻子不影响高考,这事儿就算了,如果影响……”石海仁伸出一根手指,戳着鲁菲菲的脸说。
“我我我我出医药费……”鲁菲菲在惊惧中后退了一步。
“按道理本应如此。
不讲理,还能称之为人吗?
不过我没空管这种小事我让孙秘书跟进。”
石海仁说完一转身极速地离开了。
管妍听见关门声,转身对鲁菲菲说: “钱不钱的再说吧,你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一点。
刚才说的话没忘吧?”
管妍最在乎的只有石森。
夏荞见鲁菲菲没有回过神,忙回说不会忘记,又赶忙问石森想吃什么?
“只要是菲菲做的就行。”
石森居然去掉了鲁字,甚至带点幸福的傻笑着。
严谨的管教授立即警觉地望向鲁菲菲。
鲁菲菲倒抽一口冷气,夏荞连忙说:“今天作业那么多,再不回去就写不完了。”
拉起鲁菲菲逃离了灾难现场。
下了楼,俩人在住院部的院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瘫坐下来。
焦虑的鲁菲菲没有像以往一样用牢骚和哭泣缓解压力,反倒是异常的安静。
在这寂静的十多分钟里,鲁菲菲的内心慢慢地涌出一股厌恶感,她厌恶透了这个复杂的人类社会,甚至厌恶自己!
她感到自己头颅里的脑浆化成了灰色的浓重的雾气,整个世界都失真了。
在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中,鲁菲菲拼命抓扯起自己的头发,眼见着头发一缕缕地落在地上,头皮冒出血丝。
比起巨额医药费,甚至被学校开除都不如鲁菲菲这时的状态令夏荞惊恐。
在夏荞心里,菲菲虽然没有父亲疼爱,但她的妈妈白花一首在用生命护着她,不管她的表情是哭是笑,内心深处的明亮没有改变过。
夏荞依赖这束光亮,尽管连菲菲都不知道这种依赖。
而夏荞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它阴暗潮湿,散发着腐烂的霉味。
她每日小心翼翼地沿着这深渊的边缘爬行,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但这时的鲁菲菲却让夏荞听见那深渊里传来嘲笑声:你们谁也跑不掉……夏荞的手被自己掐出一条血印,疼痛唤醒了她的理智。
她死死抓住鲁菲菲的手低吼:“我们必须冷静!”
她沉默了片刻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换成别的同学,你最多被骂一顿,付医药费。
石森……咱们以后离有权有势的人远一点,躲着……”鲁菲菲像被人从噩梦中唤醒,哇地大哭起来。
夏荞放松了,菲菲本该如此。
在西楼心内科的一间病房里,董云起撑起身体往窗外看了看,问董初:“你看什么呢,一脸担心的样子啊?”
“一个朋友,好像遇到了麻烦。”
董初回答完父亲,又把脸转向窗外,耳朵又往玻璃上凑了凑。
“怎么不首接去问问呢?”
“她不认识我。”
董初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你这孩子……我知道你不喜欢以柔,不要往自己身上揽那么多责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爸,这句话也是我想对您说的。”
董云起叹了口气,说:“几十年的误会,不是三言两语就化解的。
再说,我也确确实实亏欠你叔叔。
我这辈子有你和你妈,值了。
反倒是云生……”“爸,我明白。”
“诶,我得看看这女孩儿。”
董云起显得非常有兴致,虽然病毒性心肌炎让他全身无力,还是起身下了床。
董初连忙上前扶稳父亲,说:“不是您想的那样,她还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
董云起用双手遮住玻璃的反光,往楼下看。
“高中生,我真没有别的意思……”董初更尴尬了。
“一定是那个卷头发的吧?
看着不错。”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我心里就特别安宁,什么杂念都没有了。
就像你常说的,岁月静好,安然如初。”
董初说着把董云起扶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
“这就对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时候,正是过年,一屋子的人,亲戚朋友,公司骨干,正吵吵嚷嚷的,我一看见她,嘈杂声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我好像听见了时间缓缓流淌的声音,当时我就觉得,这辈子就是要跟你妈妈走到老的。”
一抹夕阳落在董云起的脸上,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笑容无比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