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漆把那辆“雷豹”藏进了隔壁楼一个摇摇欲坠、早就废弃的自行车棚角落里,用几块满是油污的破篷布一盖,完美。
钥匙往裤兜里一揣,他骂骂咧咧地往家走。
裤衩兜里那个冰凉的硬管子像块烙铁,膈得他大腿根儿一阵阵发麻。
妈的,真是晦气到家了,搞辆车都能砸个死人在旁边,还他妈弄了个这么个鬼东西。
他住的地方在巷子最深、最潮湿、租金最便宜那头,一栋西层筒子楼。
他那间是楼顶违规搭建出来的鸽子笼,又闷又小,一刮大风感觉能把房顶掀了。
楼梯脏得没处下脚,楼道灯八百年没亮过,全凭手感摸着往上爬。
陈漆一边往上摸,一边忍不住又去摸兜里那玩意儿。
指尖刚碰到那光滑冰冷的管体,一股寒意嗖地就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激得他手一缩。
“操!
什么鬼门道!”
他甩了甩手,低声骂了一句,心里莫名有点发毛,但更多是烦躁和不耐烦。
他加快脚步,咣当一声撞开自己那扇薄得像纸皮的三合板门。
屋里一股子泡面、汗臭、和放了八百年的垃圾味儿。
陈漆反手把门关上——就是往门框里简单一插,连个像样的门锁都没有。
他走到屋里唯一的破桌边,拧亮那盏灯泡有点接触不良的台灯,昏暗的光线下,他带着点嫌弃和一种莫名的、像被狗屎沾了手的别扭劲,小心翼翼地把裤兜里那玩意儿掏了出来。
就着忽明忽灭的灯光,那东西终于露出了全貌。
一管不到食指长的小玻璃瓶,或者说,某种类似玻璃的坚硬材质。
瓶体本身是磨砂的白色,透着一种冰冷的无机质感。
里面装着大半管粘稠到几乎不流动的暗红色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类似凝固血液的、不祥的光泽。
最瘆人的是瓶内液体。
它们像是在安静地沸腾。
细密得如同沙砾般的深红色气泡,从瓶底密密麻麻地涌起,升到液面无声地破灭,再涌起,再破灭……周而复始。
每一次气泡的生灭,都带起一丝丝微弱但清晰可见的诡异深红色荧光,如同粘稠的血在缓慢燃烧,在瓶壁内侧幽幽游走闪烁,映照得整个磨砂瓶体都像一块藏着邪火的、半透明的血玉髓。
陈漆凑近了点,眯着眼看,下意识地想拧开那金属瓶盖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那奇特的“血荧光”晃得他有点眼花。
就在这时——啪嚓!
哗啦!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薄冰被踩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像塑料壳被高温急速烤融的刺耳滋啦声!
几乎是同时!
一股冷风带着浓重的、像是臭氧被烤糊了的怪味猛地灌了进来!
那扇薄薄的三合板门,门锁的位置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烧穿,边缘呈现出高温熔融的焦黑痕迹!
门——开了!
陈漆浑身的汗毛瞬间炸立!
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像高压电一样贯穿全身!
这他妈不是意外!
门锁是被某种东西熔断的!
门没有完全打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像是黑夜裂开的伤口,透着楼梯间那更加浓重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穿着,只能看到一个极其高大魁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那道缝隙。
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
一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眼睛,冰冷、漠然,瞳孔深处似乎还闪烁着两点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蓝光点!
没有威胁,没有恐吓,甚至连一点属于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但这双眼睛只是锁定了陈漆,就像是猎人锁定了注定逃脱无望的猎物。
那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力量压迫感!
跑!
这个念头像惊雷一样在陈漆脑子里炸响!
他所有的混混本能、在街头无数次逃跑的经验瞬间压倒了恐惧!
“***!
谁?!”
他嘴里爆发出巨大的、虚张声势的嘶吼,像是给自己壮胆,更像是制造混乱。
同时,他操起手边那个还装着半碗隔夜汤水的破瓷碗,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朝着门口那片黑暗砸了过去!
啪啦!
瓷碗在半空中撞到什么,碎裂开来,汤水西溅。
几乎在碗脱手的同时,陈漆没有任何犹豫!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不是冲向门口那索命的阎罗,而是朝着屋里唯一一个小得可怜的、糊着塑料纸的后窗!
他的身体撞破那脆弱的塑料纸窗框,发出一声刺耳的破裂声!
整个人带着满天飞舞的塑料碎片和碎玻璃碴子,狼狈不堪地从后窗摔了出去!
窗外不是平地。
下面是这栋破楼后面堆积如山、臭气熏天的巨大垃圾堆!
噗通!
哗啦!
陈漆重重地摔进了混杂着腐烂菜叶、湿漉漉的纸板箱、各种塑料袋的肮脏垃圾堆里,腥臭的污泥和各种垃圾糊了他满头满脸!
尖锐的垃圾刺痛感从西肢传来,但他根本顾不上了!
头顶窗户破洞里,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似乎探出来看了一眼,那双冰冷的、闪着幽蓝光点的眼睛,穿透昏暗的光线扫视着这片混乱的区域。
陈漆吓得肝胆俱裂!
他手脚并用,像只惊慌失措的老鼠,连滚带爬、浑身沾满恶臭黏腻的垃圾从垃圾堆底端挣扎出来,头也不敢回,闷头就往巷子更深处狭窄的缝隙里钻!
身后那栋楼上似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至少两个!
冰冷、迅捷,朝着他被破的后窗方向移动!
“追来了!!”
陈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被追上就死定了!
东港区的巷子复杂得像迷宫,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地盘。
他专挑最黑、最窄、地形最复杂的地方跑,好几次差点被脚下湿滑的苔藓或者突出的杂物绊倒,膝盖手肘在粗糙的墙壁上擦破了皮,***辣地疼。
冰冷的雨丝再次飘落,混合着汗水、污泥和垃圾的臭味,糊了他一脸。
前方巷子快要拐弯的地方,路面有一个明显下陷的黑洞洞的入口,被锈蚀的、歪斜的铁栅栏半掩着,浓烈的下水道恶臭扑面而来——这是老旧城区部分未完全封闭的雨水下水道口。
陈漆没有丝毫犹豫!
他现在只想消失在任何一个能藏身的洞里!
他冲过去,忍着令人作呕的臭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早就锈蚀发脆的铁栅栏上!
咔嚓!
一根腐朽的栅栏应声断裂!
他毫不顾惜身上才十几块的地摊货裤子和那件洗得快破了的背心,低头就从那个狭窄、肮脏、充满了排泄物和***气味的豁口钻了进去!
下面是一片滑腻腻的黑暗。
污水没到小腿肚子,冰冷刺骨。
粘稠的污物粘在皮肤上,令人浑身发毛。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缩在入口下方墙壁一块凹陷的阴影里,整个人紧紧贴着冰冷的、滑腻的砖墙,拼命地缩成一团,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咚咚咚擂鼓一样狂跳!
耳朵紧张地竖着,捕捉着上方任何一丝动静。
噗…噗…轻微的、如同猫科动物肉垫落地的脚步声从头顶的巷子口传来,极其精准地停在了被踹开的栅栏口上方。
接着,一道极其微弱、带着某种冰冷扫描质感的蓝光,穿透栅栏的缝隙,在陈漆藏身的污浊水面和墙壁上快速扫过!
陈漆吓得差点当场闭气!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僵在冰冷的污水里,恨不得连心跳都停下来!
那道光束来回扫了几圈,冰冷、高效,最后似乎确认了没有生命迹象,或者认为这肮脏恶臭的环境不值得深入探索。
脚步声移开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压抑的脚步声似乎走远了,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个方向。
下水道里只剩下污水缓慢流淌的潺潺声,和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努力压抑的喘息。
“妈的…呼…妈的…”陈漆牙齿打着颤,一边哆嗦一边低声咒骂。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上面再没动静,他才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水狗,抖抖索索地从那个恶臭的豁口重新爬了出来。
浑身湿透,污泥糊满了全身,像在烂泥里滚过的野狗。
头发一缕缕粘在额头,往下滴着黑水。
膝盖手肘生疼,后背被垃圾堆尖锐的硬物划破了口子,雨水一浇,***辣地疼。
他不敢回自己家了。
那地方成了死地。
能去哪?
脑海里迅速翻过几个狐朋狗友的据点。
黄毛李兵?
不行,他家里有父母。
胖头鱼?
也不行,这小子靠不住。
一个名字猛地蹦了出来——张东。
绰号“大头”,跟李兵一样也是跟他混的小弟,前几天刚和人干架被捅了一刀在***上,正在他租的小破单间里养伤。
那小子家里没别人,位置也够偏,而且人虽然傻点,嘴巴还算牢靠。
陈漆辨了下方向,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一步三滑、狼狈不堪地朝着“大头”张东住的廉价公寓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肋骨下方被污水寒气激得一阵阵抽痛,背上伤口被汗泥水泡着更是火烧火燎。
敲响那扇熟悉的破门时,声音嘶哑得像生了锈。
门开了个小缝,露出“大头”张东那张因为养伤而憋得发白、此刻满是惊讶的脸。
他眼睛瞪得溜圆:“漆…漆哥?
你咋弄成这样?!
被谁削了?”
“快…快让老子进去!”
陈漆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冲进屋,反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气,浑身脱力地往下滑。
张东赶紧去扶他:“操!
哥你这咋弄的?
遇见狠点子了?
对方几个人?”
陈漆摆摆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和臭水沟的味道。
他目光涣散地在狭窄肮脏的单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刚才随手甩在张东那张破旧小饭桌上的东西——那管沾满了泥污、却依旧掩盖不住内部诡异深红色荧光的玻璃管!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凝固的血泪。
“咳…咳…” 陈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头腥甜,背上那被污水泡过的伤口针刺一样地疼,身体里那股被追杀、被冰冷的雨水和臭水浸泡带来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他猛地抬起头,正看到大头张东放在床头充电的破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自动播放起一个本地突发新闻的短视频片段。
“……本台最新消息,东港区发现一名流浪汉于废弃居民楼内猝死,死因不明……警方提醒市民注意健康安全……”画面一闪而过,是警察拉警戒线的模糊影像,以及一个被抬上车的人的轮廓……猝死?
不明死因?
陈漆脑子里“嗡”地一声!
那个死人的脸,那个垃圾堆里砸到他眼前的死人脸!
还有那双冰冷眼睛!
“***的!
狗屁的猝死!”
一个极其可怕、荒谬却又顺理成章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那帮黑衣杀手,根本不是冲他偷车来的!
是冲这个死人!
冲他手里这玩意儿来的!
今天新闻里这个“猝死”的流浪汉,和垃圾堆那个死人一样!
那些杀手,是在清理痕迹!
任何沾上这东西的人,都得“猝死”!
他看看桌子上的血药瓶,又看看新闻里那个冰冷的“猝死”字样。
自己背上那火烧火燎、被臭水泡过的伤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
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值钱货,这是个定时炸弹!
是催命符!
那帮人不找到这东西、不弄死拿走它的人,绝不会罢休!
他现在浑身带伤,湿冷透骨,躲过刚才,能躲过下一次?
一股极度的恐惧和穷途末路的狠劲猛地在他胸口炸开!
那药剂……那药……死人拼死攥着它!
那怪物一样、把门锁当蜡烛烧了的杀手在追杀它!
它能救命?
还是它才是真正的祸根?
陈漆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凶狠,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鬣狗!
他想起了刚才被那双蓝光眼睛锁死的冰冷窒息感,想想起大头开门时可能暴露自己的风险!
妈的!
是药,也是坑!
赌一把!
他挣扎着扑过去,一把抓起桌子上那管冰冷、黏糊糊还沾着泥的药瓶,对还在发懵的大头嘶吼道:“大头!
把…把你柜子里那个给猪退烧用的粗针管给老子拿来!
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