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新生报到日,空气里塞满了行李箱滚轮的轰鸣、家长不放心的叮咛,以及少年人初离樊笼、对未知大学生活那点小心翼翼的雀跃与茫然。
梧桐大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像一条沸腾的、流淌着青春色彩的河。
在这片喧腾的中心,法学院那抹深邃的蓝色遮阳棚下,却诡异地维持着一小片“绝对零度区”。
许星扬单手插在黑色工装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崭新的Rimowa行李箱拉杆上。
一身同色系的简约T恤衬得他肩背挺拔,线条冷硬。
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过于清晰的下颌。
他周身散发着“闲人勿扰,靠近者冻伤自负”的冰冷气场,硬生生将周围喧嚣隔绝开一臂距离。
办理手续的学姐大气不敢出,递还学生卡时声音都放轻了八度:“许同学,手…手续好了,宿舍钥匙…嗯。”
一个单音节,毫无温度。
许星扬接过东西,指尖冰凉。
他转身,准备立刻离开这令他烦躁的声浪中心。
“噗——哈哈哈哈!
同学你也太逗了!
把‘哲学系’认成‘折学系’?
你是觉得咱们系以后主修《如何优雅地折纸飞机》还是《千纸鹤的一百种折法》啊?”
一阵极具穿透力、如同夏日冰可乐开罐般爽脆的笑声,毫无预兆地、蛮横地撞碎了许星扬精心维持的冰冷屏障。
他脚步猛地顿住,墨镜下的眉头不悦地蹙起。
太吵。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愠怒,循着噪音源头望去。
紧邻的哲学系蓝色遮阳棚下,一个穿着亮橙色连帽卫衣、扎着蓬松高马尾的女生,正笑得毫无形象,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面前一个挠头傻笑的男生。
阳光跳跃在她因大笑而泛红的脸颊和光洁的额头上,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碎钻。
姜柒琪。
许星扬的目光扫过她胸前随着笑声微微晃动的名牌。
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喧闹到刺眼的生命力。
“好啦好啦!
是‘哲学’!
智慧的‘哲’!
喏,看那儿!”
她踮起脚尖,元气十足地指向棚顶的招牌,动作带着一种男孩子气的利落。
男生在她的笑声和解释下,窘迫也化作了憨笑,道谢离开。
姜柒琪这才首起身,长长舒了口气,抬手用手背蹭掉眼角笑出的泪花。
她似乎感觉到一道过于……低温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头。
目光隔空相撞。
许星扬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黑色冰雕,墨镜是隔绝一切的盔甲,周身寒气凛然。
他习惯用这种姿态让所有不必要的目光和接触自动退散。
姜柒琪脸上的笑容还带着余韵,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这块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人形制冷机”。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在他身上(尤其是那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和紧绷的下颌线)停留了足足三秒,小脑袋微微歪了歪,***的嘴唇无意识地嘟起一点,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和好奇,像是在研究一个突然出现在阳光下的、格格不入的外星生物标本。
没有惊艳,没有惧怕,没有倾慕,只有一种纯粹的、看“奇怪东西”的打量,以及“这人站这儿干嘛?
不热吗?”
的费解。
随即,她像是完成了“不明物体扫描”,脸上迅速切换回一个极其标准、极具亲和力、但也明晃晃写着“官方营业中”的灿烂笑容——与她招呼所有路过新生时如出一辙——对着许星扬的方向,中气十足、清脆响亮地喊了一句:“嗨!
法学院的新同学!
报到顺利哈!
加油!”
语气热情洋溢,内容空洞官方。
说完,她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任务完成”的小小解脱感,迅速收回目光和笑容!
仿佛只是对着法学院棚子的方向完成了一次集体广播,立刻转身,活力西射地扑向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看起来手足无措的女生:“姐妹!
哲学系这边!
来来来,我帮你!”
彻底的无视!
外加一点“完成KPI”式的敷衍!
一股极其陌生的、带着尖锐冰棱的异样感,狠狠刺穿了许星扬冷硬的心防。
他习惯了被仰望、被敬畏、被小心翼翼地避开,甚至乐于享受这种被“真空隔离”的状态。
但此刻,这种被当成一个“需要被集体广播问候一下的、无生命的背景板”,然后被如此迅速、彻底、毫无留恋地抛开,甚至在她眼中只留下“奇怪”和“费解”的印象……荒谬。
且……极度不爽。
更让他心头那点莫名火气“噌”地一下窜起的是:她明明笑得那么晃眼,那么有温度,可那温度落在他身上,却感觉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刺骨!
和她刚才帮那个看错字的男生、以及现在帮那个提不动行李的女生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暖烘烘热力的笑容,判若云泥!
许星扬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宽大墨镜后,那双总是漠然无波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复杂而激烈的情绪——被冒犯的愠怒、对那份“区别对待”的极度不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耀眼阳光短暂灼伤后的刺痛和……强烈到近乎蛮横的、想要将那束光牢牢锁在视线范围内的独占欲。
他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转身离开这片喧嚣。
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隔着冰冷的墨镜片,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锁定了那个在人群中像个小太阳般跳跃忙碌、散发着无穷热量和欢声笑语的橙色身影——姜柒琪,他的同届同学。
他的世界,原本只有精确的刻度、冰冷的逻辑和绝对的掌控。
首到这轮不按常理出牌、自带强力破冰属性、且完全无视他“绝对零度”防御的小太阳,蛮横地撞了进来。
他坚不可摧的冰山外壳,在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就被这道不讲道理的“阳光”灼出了一道细小却清晰的裂痕。
这道裂痕,名为《初恋未结痂》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属于许星扬的、人生第一次的、注定痛彻心扉的溃烂,己在无人知晓处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