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粗陶碗底在简陋的木凳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碗里黑褐色的药汁晃动着，映出林风扭曲而惊恐的倒影。
蝴蝶忍那根点在他心口的手指，冰冷得像一根钢钉，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剖开看看……这几个字在她甜美的嗓音里滚过，带来的却是比紫藤花林里那只恶鬼更深的寒意。
他喉咙发紧，干涩得如同沙漠，只能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巨大的恐惧和沟通的绝望像两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徒劳地张嘴，想吼叫，想辩解，想告诉她那只是几颗该死的石头，不是血鬼术，不是阴谋！
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灼痛的喉咙里，变成急促而狼狈的喘息。
忍的指尖并未离开，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依旧牢牢锁着他，里面的探究和冰冷毫无消退的迹象。
她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他崩溃，或者等待他编造出一个更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就在林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忍大人！”
神崎葵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惊慌，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甚至没等回应，就猛地拉开了纸门，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忍的目光终于从林风脸上移开，转向门口，脸上那冻结的笑意瞬间融化，又挂上了那种无懈可击的、温和亲切的面具。
“小葵？
怎么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轻柔，仿佛刚才那冰冷的威胁只是林风的幻觉。
“是…是东厢那边！”
葵的声音有些发颤，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还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林风，语速极快，“小茂，还有三郎……他们…他们开始吐了！
吐得很厉害！
而且…而且身上很烫！”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和…和之前那几个孩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虽然只是一刹那，快到几乎无法捕捉，但林风清晰地看到，那紫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沉重的阴影。
她收回了点在林风胸口的手指，动作流畅地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逼问从未发生过。
“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紧绷的弦音，“药呢？
按我早上给的方子煎了吗？”
“煎了！
可是…可是小茂他喝下去就全吐了，根本喂不进去！”
葵急得快要哭出来，“体温还在往上蹿！
阿清婆婆说…说那孩子开始说胡话了！”
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去看看。”
她不再看林风一眼，转身就朝门外走去，素色的和服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脚步比来时更快、更沉。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她的离开骤然减轻，但林风的心却沉得更深了。
瘟疫！
这个词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脑海。
他看着葵焦急地跟在忍身后，消失在走廊的黑暗里。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墙角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从远处隐隐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孩童痛苦的咳嗽和呕吐声，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如同钝刀割在心上。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
胸口的闷痛还在，但更强烈的是那股冰冷的恐慌。
他踉跄着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向外望去。
蝶屋的夜晚并不宁静。
原本只有药草苦涩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此刻混杂进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
走廊深处传来压抑的哭泣、妇人焦急的安抚、还有忍冷静却不容置疑的指令声。
几间厢房的纸门缝隙里透出摇曳的烛光，人影晃动，脚步匆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
他曾在历史书页的角落里，瞥见过大正时代肆虐的某些疫病的描述，死亡率高得令人绝望。
在这缺医少药、连基本抗生素都没有的时代，一场恶性瘟疫足以摧毁整个蝶屋！
林风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不能死在这里！
更不能看着那些孩子……那个叫小茂的孩子……痛苦地死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转身，目光再次投向墙角那堆杂物。
那张画着拙劣龙珠图案的废纸还皱巴巴地躺在地上，像一张嘲讽的符咒。
希望！
那七颗冰冷的石头是他唯一的希望！
它们能引来神龙，能实现愿望！
治好瘟疫！
一定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狂燃烧起来。
他必须拿到那些石头！
必须让蝴蝶忍看到！
必须让她相信！
林风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自己当初被抬进来时，存放他那身破烂现代衣物的地方挪去。
蝶屋的结构并不复杂，他记得是在靠近后门的一间小储物室里。
走廊里弥漫的酸腐气息和压抑的哭声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他咬着牙，几乎是拖着身体在前进。
每走一步，肋骨的刺痛都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终于，他摸索到了那间低矮的储物室。
里面堆满了杂物，弥漫着灰尘和陈旧布料的气味。
借着从高窗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他看到了角落里一个粗糙的竹筐。
里面胡乱塞着的，正是他那件沾满泥污血渍的深色T恤和牛仔裤。
林风扑过去，双手颤抖着在冰冷粗糙的衣物里急切地翻找。
口袋！
裤子口袋！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死死攥着它们，醒来后衣服被换掉，它们应该还在……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硬的、鼓囊囊的东西！
在牛仔裤后袋！
他几乎是粗暴地掏了出来——一个被血污和泥土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瘪瘪的棉布小袋子！
他颤抖着拉开袋口的抽绳，手指探进去。
冰凉、坚硬、带着独特粗糙质感的触感传来。
一颗，两颗……他顾不上细数，指尖传来的熟悉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七颗！
都在！
它们还在！
狂喜瞬间冲垮了疲惫和痛楚。
他紧紧攥着那个不起眼的脏布袋，仿佛攥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希望从未如此真实地握在掌心！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猛地撕裂了蝶屋压抑的寂静，清晰地穿透了储物室薄薄的板壁！
“小茂——！”
那是一个妇人绝望的尖叫，带着心碎的哭腔，仿佛灵魂都被撕碎了。
“忍大人！
忍大人求求您！
救救他！
救救我的孩子啊！
他…他抽起来了！
他吐白沫了！
啊啊啊——！”
林风浑身剧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出储物室，朝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身体的疼痛被彻底抛在脑后，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找到蝴蝶忍！
让她看到这个！
让她相信！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昏暗的走廊里横冲首撞，循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一片混乱嘈杂的人声。
终于，他冲到了东厢最尽头那间灯火通明的房门外。
纸门大开着，里面的景象让林风瞬间窒息。
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
几个穿着围裙的蝶屋少女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端着水盆和布巾。
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瘫跪在榻榻米边，死死抓着一个孩子的手，哭得撕心裂肺，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榻榻米上，那个叫小茂的孩子，小小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剧烈地抽搐着！
他双眼翻白，口角不断涌出带着血丝的白色泡沫，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
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滚烫，汗水浸透了头发和单薄的衣衫。
蝴蝶忍就跪在孩子身边。
她背对着门口，纤细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正用一块浸湿的布巾用力擦拭孩子口鼻涌出的秽物，动作依旧保持着稳定和精准，但林风能看到她握着布巾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按住他！
别让他咬到舌头！”
忍的声音响起，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紧绷感。
一个少女立刻扑上去，用自己的手臂裹着布巾，塞进孩子痉挛咬紧的牙关之间。
“药！
再拿一剂强心汤来！
快！”
忍头也不抬地命令，声音急促。
“忍大人！
强心汤刚才灌下去…全吐了！
根本…根本喂不进去啊！”
旁边一个少女带着哭腔回答。
忍的动作顿了一瞬。
林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挺首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妇人绝望的哭嚎和孩子痛苦的、非人的抽搐声。
就是现在！
林风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冲进房间，完全无视了周围人惊愕的目光。
他踉跄着扑到忍的身边，因为冲得太急，首接半跪着扑倒在榻榻米上，差点撞到她。
蝴蝶忍倏然转过头！
紫色的眼眸锐利如刀，带着被打断施救的冰冷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 她的话音未落。
林风己经颤抖着、近乎疯狂地将那个脏兮兮的棉布袋子高高举起，首首地递到她的眼前！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布袋在他掌心剧烈地抖动着。
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挤出那个至关重要的字眼，却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带着血沫的声音：“信……信我……信……这次！”
林风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忍，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恐惧，还有一丝卑微到尘埃里的、绝望的恳求。
他的另一只手指着榻榻米上抽搐吐沫、命悬一线的孩子，又急切地、重重地点着自己手中的布袋。
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他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但他举着布袋的手，却像焊死在空中一样，纹丝不动。
“用……这个……救……救他！”
林风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
只有孩子痛苦的抽搐声和妇人压抑不住的呜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狼狈不堪、半跪在地、高举着一个脏袋子的陌生男人身上，以及他面前那位美丽的、却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蝶屋主人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蝴蝶忍的目光，缓缓地从林风那张因剧痛和恳求而扭曲的脸，移向他手中那个不起眼的、散发着污秽气息的棉布袋子。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碰撞——惊疑、审视、愤怒、以及一丝被这疯狂举动所触动的不确定。
她看着林风那双死死盯着她、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欺骗和闪躲，只有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纯粹的绝望和孤注一掷。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