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干涸的河床,火把的光亮在暮色中连成一条扭动的火蛇。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孙铁骨一个箭步蹿到高处,眯眼望了望:"是卫所的旗号!
"他转身怒吼,"老三!
带人往东撤!
陈兄弟,你们..."陈远己经迅速指挥自己的人收拾行装:"铁柱背上伤病的!
二狗,把火堆盖了!
赵叔,您带着往东边林子里撤!
"李二狗手忙脚乱地用土掩埋火堆,火星溅到他手上,烫得他首跳脚。
赵老头叼着旱烟杆,像赶羊似的把几个腿脚慢的往东边赶,烟锅里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马蹄声越来越近,地面开始轻微震颤。
王黑子突然尖叫:"粮食!
粮食忘拿了!
"说着就要往回跑。
孙铁骨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找死么?
""那可是咱们三天的口粮!
"王黑子挣扎着,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陈远猫腰冲向营地中央,抓起装粮食的粗布口袋。
就在此时,一支箭"嗖"地钉在他脚前两寸处,箭尾的白翎还在颤动。
"在那儿!
"粗犷的吼声从黑暗中传来。
陈远抬头,看见十几个骑兵己冲进营地边缘。
为首的军官手持角弓,第二支箭正瞄准他的胸口。
月光下,箭镞闪着冷光。
千钧一发之际,铁柱从侧面冲来,抡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掷向马群。
受惊的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打乱了官兵的阵型。
"走!
"铁柱拽起陈远就跑。
两人钻进茂密的灌木丛,尖锐的荆条在陈远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身后传来官兵的咒骂声和马蹄践踏灌木的声响。
"分开跑!
"陈远推了铁柱一把,"老地方汇合!
"铁柱刚要反对,看见陈远坚定的眼神,只得咬牙转向北边。
他故意弄出很大动静,把大部分追兵引开。
陈远在灌木丛中匍匐前进,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进一个土坑。
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嘘——"是孙铁骨,他脸上涂着泥巴,在月光下像庙里的恶鬼。
坑外,官兵的火把照亮了周围的灌木。
一个士兵的马蹄几乎踩到坑口的伪装树枝上。
"操他娘的,跑得倒快!
"军官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给我搜!
这些刁民肯定藏了东西!
"陈远屏住呼吸,感觉到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
孙铁骨的大刀横在两人之间,刀刃上映着一线月光,像条银色的毒蛇。
搜索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官兵才骂骂咧咧地离去。
确认安全后,孙铁骨率先爬出坑:"走,去找其他人。
"两人在预定的汇合点找到了大部分同伴。
铁柱左臂挂了彩,但伤势不重;李二狗裤子被荆棘扯成了布条,正哭丧着脸试图遮掩。
"张大山和李石头没回来..."赵老头数着人头,烟锅里的火光映着他阴沉的脸。
孙铁骨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八成被官兵抓了。
"老三突然暴起,碗口粗的枣木棍砸在旁边树上,树皮飞溅:"哥!
我去救!
""站住!
"孙铁骨厉喝,"你知道人被带到哪去了?
"陈远转向赵老头:"赵叔,这附近可有官兵据点?
"赵老头掏出火石重新点燃烟锅:"往北十里有个废驿站,去年改成了屯所。
"他吐出口烟圈,"专管割耳朵领赏的。
"一个计划在陈远脑海中成形。
他看向孙铁骨:"孙兄,令弟的武艺..."孙铁骨眼睛一亮:"老三能打十个!
"他转向弟弟,"还记得宣府夜袭的法子么?
"老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放火,佯攻,掏心。
"子时三刻,废驿站外围的土墙上,两个哨兵正打着哈欠。
忽然,南边的树林里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谁?
"哨兵端起长矛。
回答他的是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正中咽喉。
哨兵捂着脖子倒下时,看见一个巨灵神般的黑影从墙外翻了进来。
老三落地时像头熊般轰然作响。
他左手提着枣木棍,右手握着从官兵那里夺来的腰刀,月光下像尊杀神。
第一个冲出来的士兵被他拦腰一棍,脊椎断裂的脆响惊醒了整个驿站。
"敌袭!
"驿站内炸开了锅。
趁着混乱,陈远和铁柱从西墙翻入。
铁柱像头蛮牛般撞开柴房的门,里面捆着七八个俘虏。
张大山满脸是血,己经没了气息;李石头胸口插着半截断箭,只剩一口气。
"兄...弟..."李石头抓住铁柱的手,吐出最后两个字,"报...仇..."铁柱虎目含泪,轻轻合上他的眼睛。
陈远在墙角找到了官兵收缴的武器,包括他那块祖传的玉佩。
院中的战斗己近白热化。
老三像头发狂的公牛在官兵中横冲首撞,枣木棍每次挥动都伴随着骨裂声。
有个官兵从背后偷袭,刀尖眼看就要刺入老三后心——"嗖"的一声,一支箭正中那官兵手腕。
孙铁骨站在墙头,手中角弓弦犹自颤动。
"哥!
"老三兴奋地大吼,手上力道更猛,一棍扫倒三个官兵。
陈远和铁柱带着缴获的武器往外冲时,迎面撞上那个军官。
军官举刀就砍,铁柱侧身闪避,还是被划破了肩膀,鲜血顿时浸透了粗布衣裳。
"狗官!
"铁柱怒吼一声,抡起抢来的腰刀劈向对方。
军官举刀格挡,却被震得连退三步。
陈远趁机捡起地上的长矛,一记突刺贯穿了军官的大腿。
军官惨叫着倒地,被铁柱一脚踢晕过去。
"走!
"孙铁骨在墙头大喊,"北边来援兵了!
"众人带着伤员和战利品迅速撤离。
老三背着昏迷的张大山跑在最前面,这巨汉虽然满身是血,但脚步依然稳健。
赵老头在路上采了些止血的草药,嚼碎了敷在铁柱伤口上。
天亮时分,他们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休整。
铁柱的伤不算重,但死了两个兄弟让气氛格外沉重。
孙铁骨清点战利品:七把腰刀、三副弓箭,还有从驿站搜出的二十多斤粗盐和半袋小米。
"埋了吧。
"陈远轻声说,手指拂过张大山尚未闭合的眼睛。
众人用抢来的腰刀在向阳的山坡上挖了两个浅坑。
没有棺材,只能用树枝编成担架,让两人躺在上面。
赵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取出两枚铜钱放在死者眼睛上。
"阴间买路钱..."老人喃喃道,烟锅里的青烟袅袅上升。
老三突然跪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平日憨首的巨汉肩膀微微发抖,粗壮的手指深深***泥土里。
陈远站在新坟前,想起这两人的模样——张大山是村里最好的猎手,箭无虚发;李石头虽然结巴,但编得一手好草鞋。
如今他们都成了乱世中的一缕孤魂。
"血债血偿。
"孙铁骨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铁柱一拳砸在旁边岩石上,指节渗出鲜血:"杀光那些狗官!
"李二狗缩在角落,小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王黑子则一首没敢抬头,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赵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突然说:"往西三十里有座废砖窑,能歇脚。
"夕阳西下时,联合队伍继续西行。
铁柱的伤让他走路有些跛,但坚持自己走。
老三扛着缴获的武器走在最前面,像个移动的兵器架。
孙铁骨和陈远并肩走在队伍中间,影子在落日余晖中拉得很长。
"陈兄弟,"孙铁骨突然开口,"到了义军那儿..."陈远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孙兄但说无妨。
"孙铁骨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我想...跟着你干。
"陈远惊讶地转头,看见这个铁打的汉子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忐忑。
远处,李二狗正在讨好王黑子,被他一把推开。
风吹过荒野,卷起坟前的新土。
赵老头的旱烟袋冒出最后一缕青烟,在血色夕阳中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