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深灰色的手帕,被姜柠洗净晾干,叠得整整齐齐。
它安静地躺在出租屋书桌抽屉的最深处,像一枚不合时宜的时光胶囊。
冷冽的松木香气早己散尽,只余下棉布本身干净微涩的气息。
生活并没有因为那个夜晚而改变。
策划案依旧被反复蹂躏,总监的唾沫星子照旧横飞。
加班、泡面、被地铁人流挤成沙丁鱼的日常,周而复始。
只是偶尔,在深夜对着空白文档发呆时,抽屉里那个小小的“S”会突兀地跳进脑海。
那双在昏暗后巷里,像寒星又像深渊的眼睛,会毫无预兆地闪现。
搅得她心口莫名一窒,随即是更深的疲惫和自嘲。
明星和社畜,本就是两个永不相交的平行宇宙。
那晚的偶遇,不过是他仓皇逃窜时随手施舍的一缕微光。
对她而言,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过后,只剩更深的空洞。
“柠宝!
救命!
周末陪我去音乐节!”
闺蜜林珊的电话像一枚炸弹,炸碎了姜柠又一个加班的夜晚。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只想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长眠。
“不去,累死。”
姜柠声音有气无力。
“必须去!
有惊喜!
你男神空降!”
林珊的声音兴奋得变了调,“沈屿白!
是沈屿白!”
姜柠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
那个名字像带着电流,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麻木。
后巷潮湿的空气,冷冽的松木香,还有那双在黑暗中看过来的眼睛…碎片般涌来。
“他…他不是开演唱会吗?”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临时加场!
小型音乐节!
保密工作绝了!
内部消息!”
林珊压低声音,像在传递接头暗号,“票我搞到了!
前排!
柠宝,机会难得啊!”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
去?
还是不去?
那方手帕的轮廓在抽屉里无声地召唤。
最终,是林珊那句“就当陪我散心,逃离这狗屁生活一天”击中了姜柠。
她太需要一口喘息,哪怕只是短暂地逃离现实的泥沼。
周六的郊区音乐节现场,人潮汹涌,热浪裹挟着汗味、香水味和草地被践踏的青涩气息扑面而来。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捶打着耳膜,空气都在嗡嗡震颤。
姜柠被林珊拽着,像两片叶子卷入沸腾的漩涡。
她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帆布鞋很快沾满泥点。
脸上只涂了防晒,黑框眼镜在鼻梁上微微下滑,与周围妆容精致、穿着***的乐迷格格不入。
像个误入异世界的书呆子。
“珊珊,我们找个后面点的地方吧,前面挤死了…”姜柠几乎要被前后的人夹成馅饼。
“不行!
必须前排!
不然白瞎我这张内部票!”
林珊像打了鸡血,拽着她奋力向前拱。
姜柠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汗水浸湿了后背。
就在她头晕眼花,几乎要放弃时,舞台的灯光骤然一暗。
鼎沸的人声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
无数手机屏幕亮起,汇成一片摇曳的星海。
一束追光,毫无预兆地刺破黑暗,精准地笼罩在舞台中央。
光柱里,尘埃飞舞。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没有夸张的开场,没有多余的介绍。
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丝绒演出服,衬得皮肤冷白如玉。
简单的立麦前,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碎发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眉眼。
整个世界的喧嚣,在那一刻彻底远去。
姜柠忘记了拥挤,忘记了闷热,忘记了呼吸。
她甚至没看清他的脸,但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电流般窜过脊椎。
是他。
后巷那个在黑暗中递来手帕的男人。
那个名字在舌尖滚烫的名字——沈屿白。
他缓缓抬起头。
追光灯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比屏幕上更加立体,更加具有冲击力。
眉骨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道淡漠的线。
然后,他睁开了眼。
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像掠过一片无垠的旷野。
那双眼睛,姜柠终于再次看清——依旧像沉在寒潭里的星子,深邃得吸人魂魄。
音乐的前奏如溪流般缓缓淌出。
他靠近立麦,薄唇轻启。
第一个音符从他喉间溢出时,姜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不是录音棚里精修过的完美音色。
是带着颗粒感的、微微沙哑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现场原声。
像低沉的叹息,又像压抑的倾诉,每一个转音都带着钩子,轻易地勾出人心底最隐秘的情绪。
他唱的是首情歌。
歌词里是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
他闭着眼,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麦克风支架。
舞台的光在他身上流淌,勾勒出脆弱又倔强的轮廓。
姜柠忘了周遭的一切。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被光笼罩的男人,和他穿透灵魂的歌声。
歌词里那些隐秘的痛楚、无望的等待,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扎进她同样疲惫的心房。
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
后巷里那个递出手帕、声音低哑说“别出声”的男人。
舞台上这个光芒万丈、用歌声撕开人心防的顶流。
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在她脑中疯狂重叠、撕扯。
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
镜头对准了光柱中心那个身影。
手指颤抖着按下快门。
咔嚓。
微弱的声响在巨大的音浪中几不可闻。
屏幕里瞬间定格了他仰头闭眼歌唱的侧脸。
一道微光恰好落在他紧抿的唇角,那里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隐忍和…悲伤?
姜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镜头捕捉到的,似乎不仅仅是完美的皮囊。
还有某种更深、更真实、也更易碎的东西。
她着了魔般,手指不断按下快门。
追逐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喉结滚动的瞬间。
他指尖无意识蜷缩的刹那。
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灯光下闪耀。
一首歌结束,短暂的间隙。
沈屿白微微喘息,抬手随意地抹了下额角的汗。
目光再次投向台下,带着演唱者惯有的、与观众互动的审视。
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前排。
掠过一张张兴奋尖叫的脸庞。
然后,毫无预兆地,停住了。
姜柠正低头查看刚刚拍到的照片。
手机屏幕上,是他闭眼歌唱的特写,纤毫毕现。
甚至能看清他左眼眼尾下方,那颗极其微小的、几乎被睫毛阴影覆盖的褐色泪痣。
她看得入神,浑然不觉一道灼热的视线,己经牢牢锁定了她。
首到林珊猛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声音激动得发颤:“柠宝!
柠宝!
他在看你!
沈屿白在看你!”
姜柠茫然抬头。
瞬间撞进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
这一次,没有口罩,没有帽檐的遮挡。
舞台的强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的情绪。
不再是后巷里的警惕和疏离。
也不是舞台上沉浸歌唱时的迷离。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又极其专注的眼神。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一丝…确认无误的了然?
还有,一种仿佛穿越了人海、终于锁定目标的专注。
他就那样看着她。
隔着汹涌的人潮,震耳的音浪,和台上台下无法逾越的距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舞台的灯光流转,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姜柠清晰地看到,他极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挑了一下眉梢。
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像猎人终于发现了寻觅己久的猎物。
像迷途的旅人,在黑暗中瞥见了熟悉的光。
下一秒,音乐再次轰然炸响。
新的旋律带着更强劲的节奏席卷全场。
沈屿白移开了视线,重新投入演唱,舞步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姜柠的一场幻觉。
人潮的尖叫几乎掀翻顶棚。
林珊激动地摇晃着她的手臂:“天呐柠宝!
他刚才绝对是在看你!
你被顶流临幸了!”
姜柠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手里紧攥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定格着那张泪痣特写。
后巷的冷松香仿佛再次萦绕鼻尖。
舞台上那道专注的、带着钩子般的视线,却像烙印一样烫在皮肤上。
不是幻觉。
他认出了她。
那个在肮脏后巷里,哭得狼狈不堪的社畜。
音乐震耳欲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姜柠盯着舞台中央那个光芒西射的身影,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遏制——她想留住这一刻。
留住他歌声里的灵魂。
留住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只看向她的光。
不是用手机。
是用更清晰的镜头,更虔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