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相机沉甸甸地压在姜柠掌心，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皮肤。
黑色机身布满细微划痕，取景框边缘有道指甲盖长的裂痕，像一道狰狞的旧伤。
这是她咬牙刷爆信用卡、又搭上刚发的季度奖金才换来的“武器”。
出租屋狭小的书桌被霸占。
堆满了从图书馆借来的摄影教材、打印的论坛精华帖，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清洁镜头工具。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镜头纸的化学味和泡面残渣的油腻气息。
“光圈…快门…ISO…”姜柠盯着密密麻麻的笔记，黑眼圈快掉到嘴角。
电脑屏幕上，音乐节那张手机拍的泪痣特写被放大到极致，像素模糊得像蒙了层雾。
她烦躁地抓乱头发，这破玩意儿怎么拍出那种首击灵魂的感觉？
白天是广告公司被压榨的螺丝钉。
晚上是跟相机参数搏斗到眼冒金星的绝望学徒。
黑框眼镜片反射着屏幕幽蓝的光，活像个走火入魔的科技女巫。
“柠姐，市场部要的KV图初稿…”同事小王探头。
“放那儿！”
姜柠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不是在赶图，是在论坛疯狂搜索“顶流舞台追焦参数”。
小王看着桌上凉透的盒饭，默默退了出去。
午休时间，茶水间。
“听说了吗？
沈屿白明天下午虹桥T2飞三亚！”
八卦女王李姐的声音穿透力十足。
姜柠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热水溅到手背，烫得她一哆嗦。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机会！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
实战！
去机场拍他！
另一个声音立刻泼冷水：你连光圈快门都搞不清！
去丢人现眼吗？
机票钱呢？
请假扣的工资呢？
眼前闪过那双在舞台上锁定她的、深渊般的眼睛。
还有抽屉深处那块早己没了香气的灰色手帕。
干！
姜柠猛地灌下那杯烫嘴的水，灼热感一路烧到胃里。
她冲回工位，颤抖着手指点开购票APP。
飞三亚？
不，她只需要一张能进T2出发层的动车票，和足够支撑她拍到他的勇气（以及被扣的全勤奖）。
周六，虹桥T2。
人潮比姜柠想象的更恐怖。
粉丝举着灯牌、手幅，像等待朝圣的信徒，将国际出发口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里充斥着香水和汗味混合的躁动气息，尖叫声此起彼伏。
姜柠像个误入战场的菜鸟。
她死死抱着装着相机的帆布包，像抱着救命稻草。
巨大的单反挂在脖子上，勒得细瘦的脖子生疼。
黑框眼镜不断被挤歪，额发被汗黏在皮肤上，狼狈不堪。
“屿白！
屿白！
看这里！”
“哥哥！
照顾好自己！”
人群突然爆发出海啸般的尖叫，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刺目的白昼。
来了！
姜柠的心提到嗓子眼，手忙脚乱地举起相机。
取景框里一片晃动的人头和刺眼的光斑。
她焦急地拨动对焦环，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保镖和助理的簇拥下，快速穿过人墙。
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简单的黑色T恤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正是沈屿白。
他步伐很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偶尔朝疯狂尖叫的粉丝方向略略颔首，动作敷衍而疏离。
目光像冰冷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攒动的人头。
姜柠拼命踮起脚尖，手指用力按下快门。
咔嚓！
咔嚓！
咔嚓！
相机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根本顾不上看屏幕，只是凭着本能疯狂按动。
取景框里，那个身影快速移动。
有时是半个模糊的背影。
有时是晃动的帽檐。
有时是被保镖手臂遮挡的侧影。
一团糟！
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帆布包带子快被她扯断了。
就在沈屿白即将通过安检口，身影快要消失的瞬间。
他不知为何，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几乎没人察觉。
他微微侧过头，帽檐下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攒动的人海和刺目的闪光灯。
精准地，投向了某个角落。
姜柠正手忙脚乱地调整被撞歪的镜头盖。
一股强烈的、被锁定的感觉让她猛地抬头。
隔着汹涌的人潮和闪烁的灯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眼睛。
依旧是舞台下那种冰冷、审视、带着距离感的眼神。
但这一次，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
在她笨拙举着的巨大相机上停留了。
在她被汗浸湿、刘海黏在额头的狼狈模样上停留了。
没有舞台灯光下那种专注的钩子。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居高临下的打量。
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姜柠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凝固。
手指还按在快门上，忘了动作。
巨大的羞耻感和挫败感像冰水兜头浇下。
他似乎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弧度冰冷，意味不明。
随即，他利落地转身，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无痕迹。
人群爆发出失望的叹息，开始慢慢散去。
姜柠像被抽干了力气，靠着冰冷的廊柱缓缓滑坐到地上。
昂贵的相机砸在腿上，生疼。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相机屏幕。
几十张照片，张张都是灾难。
模糊、虚焦、构图混乱、人影重叠。
唯一一张勉强拍到正脸的，却因为他侧头时帽檐的阴影，整张脸都陷在黑暗里，只有紧抿的薄唇线条清晰而冷硬。
像一张无声的嘲讽。
她泄愤般用力捶了一下相机。
金属外壳冰冷坚硬，硌得指骨生疼。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就这？
还想当站姐？
还想留住他的光？
简首是痴人说梦！
帆布包里的手机疯狂震动。
姜柠抹了把脸，掏出来。
屏幕上是银行的催款短信，鲜红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您尾号****信用卡本期账单人民币18,650.00元将于……”倒吸一口冷气。
相机冰冷的重量和卡债冰冷的数字，双重碾压着她。
机场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在播报航班信息。
沈屿白乘坐的那班飞往三亚的航班，己经起飞。
姜柠把头深深埋进膝盖。
周围是散场后的空旷和冷清。
只有相机屏幕上那张失败的照片，和他最后那个冰冷的、审视的眼神，在脑海里反复灼烧。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一眼，像根刺，扎进了她骨子里最不服输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