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殇蚀-陈岩”转身的瞬间凝固了。
超市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腐臭和冰冷的灰尘气息。仓库门口如同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破碎的尸骸、飞溅的污黑血浆、散落的内脏碎片,构成了地狱般的画卷。在这片血腥屠场的中心,那个高大、僵硬的身影缓缓转动。灰白色的瞳孔穿过弥漫的红色血雾和飘散的尘埃,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残破尸体,最终,落在了瘫坐在冰冷货架旁、脸上交织着泪痕、血污与巨大惊骇的林默身上。
那目光空洞、茫然,如同蒙尘的玻璃珠。没有嗜血的贪婪,没有狂暴的杀意,只有一种初生的、机械般的扫描感。像是在确认一个……坐标?一个锚点?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谬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希望,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激烈绞杀。他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回望着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汗水混合着血污,顺着额角滑落,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里——
“陈……陈队?”雷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恐惧,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端着霰弹枪的手抖得厉害,枪口在“殇蚀-陈岩”和林默之间摇摆不定,脸上混杂着震惊、悲痛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你……你还……”
他的话没能说完。
“殇蚀-陈岩”灰白色的瞳孔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初生的滞涩感,瞥了雷刚的方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障碍物般的漠然。
然后,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林默身上。
他动了。
不是扑击,而是迈步。动作僵硬,如同关节生锈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沉重的剁骨刀拖在地上,在粘稠的血泊中犁开一道暗红色的沟壑,发出“沙……沙……”的粘腻声响。左肩上,那把属于屠夫的巨大剁骨刀依旧深深嵌在骨肉之中,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带出少量粘稠的、颜色发黑的血浆,滴落在地,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他朝着林默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不……别过来!”林默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嘶哑的、带着哭腔的惊叫!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货架上,震得货架上零星的罐头哐当作响。他抓起掉落在手边的消防斧,横在胸前,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却丝毫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绝望地挥舞着微不足道的武器。“陈队!是我!林默!看着我!看着我啊!”他嘶喊着,试图唤醒那灰白眼眸深处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意识碎片。
但“殇蚀-陈岩”的脚步没有停顿。他无视了林默的嘶喊,无视了那柄颤抖的消防斧,依旧迈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逼近。那股非人的、混合着血腥和冰冷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让林默几乎无法呼吸。
“妈的!怪物!”雷刚的双眼瞬间赤红!巨大的悲痛和对眼前这亵渎了队长躯壳的“东西”的憎恨,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猛地抬起霰弹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对准了“殇蚀-陈岩”的后心!“队长已经没了!这东西不是他!老子崩了你这个怪物!”
“不要!雷刚!”沈清尖锐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她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按住了雷刚即将扣下扳机的手臂!“别开枪!不能开枪!”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
“放开!沈医生!”雷刚怒吼着挣扎,力量之大几乎将沈清甩开,“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它杀了队长!它现在还要杀林默那个扫把星!”
“不!你看他的眼睛!他没有攻击性!”沈清死死抱住雷刚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但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着步步逼近林默的“殇蚀-陈岩”。“他没有看我们!他的目标只有林默!而且……而且刚才他说话了!你听到了吗?!他叫了林默的名字!”
“说话?那也叫说话?那是怪物在磨牙!”老刀也握紧了砍刀,眼神凶狠而犹豫,看向那个步步紧逼的身影,又看向被逼到绝境的林默,脸上肌肉抽搐着。
“他保留了意识!至少是碎片!雷刚!想想那些药!想想据点里等着救命的人!他……他现在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也可能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不能杀!绝对不能!”沈清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理智在巨大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但医生的本能和科学家的探究欲却在疯狂燃烧!眼前这一幕,颠覆了她对病毒、对尸变的所有认知!
就在他们争执的瞬间,“殇蚀-陈岩”已经走到了林默面前,距离不足一米!
林默背靠着冰冷的货架,退无可退。他仰着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布满青黑色死亡纹路、灰败干瘪的脸,看着那双空洞茫然的灰白色瞳孔。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凉,连握斧的力气都几乎消失。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终结。
预想中的撕咬或劈砍没有降临。
“殇蚀-陈岩”停了下来。他微微低下头,灰白色的瞳孔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聚焦,试图看清林默的脸。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那只沾满了黑红污血、骨节粗大的手,没有去抓林默的脖子,也没有去夺斧子,而是……伸向了自己左肩!
那只手,带着一种非人的力量感和初生的笨拙,猛地抓住了深深嵌在他肩胛骨里的、那把属于屠夫的巨大剁骨刀的刀柄!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从他僵硬的喉咙里挤出!
然后,他猛地发力!
“噗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肌肉骨骼被强行撕裂的闷响,那把巨大的剁骨刀,被他硬生生地从自己肩膀的血肉中拔了出来!粘稠发黑的血浆如同小股喷泉般涌出!一些被刀刃带出的、灰白色的碎骨和烂肉也飞溅出来!
“当啷!”沉重的剁骨刀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殇蚀-陈岩”的身体因为这剧烈的自残动作而剧烈地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他不再看那把刀,那只刚刚拔刀的右手,缓缓垂下。然后,他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伸向了瘫坐在地、已经彻底呆滞的林默。
不是攻击。
那只沾满污血和自身黑血的大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伸向了林默……手中紧握的那把消防斧!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只伸向消防斧的、属于“怪物”的手,看着那灰白色的、空洞的眼睛。恐惧依旧如同冰水包裹着他,但一丝更加荒谬、更加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死寂的心底悄然亮起:他……要武器?他……在保护我?
这个念头如同毒药,瞬间侵蚀了他仅存的理智。利用?利用这个因他而生的怪物?利用陈岩队长残留的躯壳去战斗?去杀戮?
巨大的罪恶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害死了他!现在还要亵渎他的身体,把他变成杀戮的工具?!
“不……”林默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握着消防斧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
但“殇蚀-陈岩”的动作更快。或者说,更直接。他没有给林默任何拒绝的机会。那只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抓住了消防斧的斧柄——就在林默握着的双手上方一点的位置!
冰冷的、沾满粘稠污血的皮肤,隔着林默的帆布手套,传来了粗糙而滑腻的触感!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顺着接触点窜遍全身!指尖触碰母亲手臂的恐怖幻象再次闪过!他差点本能地松开手!
但那只大手只是握紧了斧柄,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灰白色的瞳孔依旧空洞地看着林默,或者说,看着他手中的斧子。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初生的笨拙,将消防斧……从林默僵硬的手中,轻轻抽了出去。
是的,抽了出去。动作虽然僵硬,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克制?没有抢夺,没有伤害。
林默的手空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又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殇蚀-陈岩”单手握着那把属于林默的消防斧,斧刃上还残留着之前战斗留下的污血。他握着斧子,灰白色的瞳孔缓缓转动,扫视着周围——扫过地上屠夫的尸体,扫过仓库门口破碎的尸骸,扫过远处震惊呆滞的雷刚、老刀、小武和沈清。那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一种审视领地的野兽本能。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林默身上,停留了几秒。依旧是空洞茫然,却又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确认?
然后,他不再理会任何人。他拖着那把沉重的消防斧,斧刃在粘稠的血泊中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迈着依旧僵硬但似乎稳定了一些的步伐,缓缓走向超市深处那片更加黑暗的区域。那里,是通往超市前厅的通道,也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威胁。
沉重的脚步声和斧刃拖地的声音,在死寂的超市里回荡,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林默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货架,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消防斧被拿走了,但他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只有更加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罪恶感和冰冷的绝望。他利用了他。他利用了陈岩队长残留的躯壳。他成了……操控怪物的“亡灵法师”。
“他……他拿走了斧子……”小武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怪物……他妈的彻头彻尾的怪物……”老刀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地看着“殇蚀-陈岩”消失的黑暗通道。
雷刚的霰弹枪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踉跄着靠在一个翻倒的货架上,粗重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队长……真的还在那具躯壳里吗?
沈清松开了按住雷刚的手,她快步走到林默面前,蹲下身。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死死盯着林默惨白的脸和那双失焦的眼睛。
“林默!”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探究,“看着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队……他碰到你了?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为什么……还能说话?还能……保留一丝意识?!”她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每一个都直指核心。
林默像是被她的声音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一颤。他抬起头,迎上沈清那充满探究、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科学欲的目光,巨大的恐惧和自我保护的本能瞬间涌起!他不能回答!绝对不能!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他将成为比蚀尸更令人恐惧的存在!他将彻底失去这脆弱的容身之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林默的声音嘶哑而混乱,他避开沈清的目光,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别问我……求求你……别问我……”巨大的压力下,他几乎要崩溃。
沈清看着林默这副近乎崩溃的、充满恐惧和抗拒的姿态,眉头紧锁。她还想追问,但雷刚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够了!”雷刚撑着货架站直身体,声音疲惫而沉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先把队长……先把那东西弄回来的药拿到!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看了一眼仓库大门,里面似乎还有细微的动静。“老刀,小武,警戒!沈医生,你……看看林默还能不能动!我去拿药!”
他不再看林默,端着枪,警惕地走向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仓库大门。门口堆积的尸骸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沈清看着蜷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的林默,又看了看雷刚走向仓库的背影,最终咬了咬牙。她拿出医疗包,取出一卷绷带和一小瓶碘伏(极其珍贵)。“手,伸出来。”她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指向林默手臂上被玻璃碎片划开的几道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袖。
林默颤抖着,犹豫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伸出了一只手臂,依旧将戴着破损手套的手藏在袖子里,只露出小臂的伤口。他低着头,不敢看沈清。
沈清动作麻利地为他清洗、消毒、包扎。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但目光却如同扫描仪,仔细地观察着林默手臂的皮肤、肌肉状态,以及他极力隐藏的、戴着手套的双手。包扎完毕,她深深看了林默一眼,低声道:“你的秘密,现在不止你一个人知道了。想活命,想保住他……最后的样子,就别再做蠢事。”她的话意有所指,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提醒?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颤,将头埋得更深了。
就在这时,仓库里传来雷刚压抑着激动的低吼:“找到了!药还在!”
片刻之后,雷刚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着防水油布的金属箱子冲了出来。箱子边缘有撞击的凹痕,但锁扣完好。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但眼神依旧沉重。
“走!立刻离开这里!”雷刚低吼着,警惕地看了一眼“殇蚀-陈岩”消失的黑暗通道方向。那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已经远去。
老刀和小武立刻在前面开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沈清拉起依旧失魂落魄的林默。“起来!不想死在这里就动起来!”
林默被强行拉了起来,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被沈清半搀扶着,踉跄地跟在队伍后面。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血腥的修罗场,看了一眼地上屠夫巨大的尸体,看了一眼仓库门口堆积的破碎尸骸,看了一眼那把被“殇蚀-陈岩”丢弃在地的、属于屠夫的巨大剁骨刀……
还有,那深深的黑暗中。
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斧刃拖地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如同缠绕不去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