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细微的灰尘在光芒里翩翩起舞。
一座吵闹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
伴着小孩的笑闹声,一位不速之客降临在此。
扎着两个小包子般发髻的少女伸了个懒腰,她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扑起一片片铁屑。
小店里的冷兵器在太阳余晖下闪着寒光,与周边的温馨格格不入。
少女将刚做好的兵器拿在手中摆弄,顺势坐在门口摇椅上,那是一把刀,还没开刃的刀。
两 根手指夹着刀刃一滑,刃边瞬间锋利起来。
少女满意的将刀举起,对着太阳细细观摩,看看有没有瑕疵。
阴影投射在她头顶,身穿黑色斗篷头戴兜帽的人站在她眼前。
少女眯着眼望去,只见那人冷酷的拔出剑来横摆在少女眼前。
“能修吗?”
声音像夹着冰泉般,凉丝丝的滑入少女的耳朵。
少女打了个哆嗦,将手里的刀挂至墙上的铁钩上,站起身来想平视那人,却发现。。根本平不了一点。
少女只到那人的胸口。
她接过剑柄,重若千钧的剑在她手里似无物般。
只见剑刃上有一道道豁口,不大也不小,但剑刃被卷了边:“你拿它去砍树了吗?
第一次见用成这样的。”
少女细细端详着。
就连剑身上都有无数划痕,有一道最深的就是从剑尖豁到剑身中间的痕迹,像是被东西恶意划开的,但是什么东西能在剑上留下那么深的痕迹呢?
少女捧着剑沉思,来人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思绪:“能不能修?”
“啊,当然能!
客人您坐吧!
马上就好啦!”
少女捧着剑走到打铁台那,夕阳的光辉洒在她的脸上,黑色的眼珠熠熠生辉。
来人也不客气,一***坐在她刚坐过的摇椅上,他靠着椅背,看着店外的尘土小道,小道对面就是一户户人家,温馨又舒适。
谢行想看少女如何修补他的剑,却发现那女孩居然在打铁台前拦了个灰扑扑的屏风。
似是察觉到了谢行的视线,清朗爽脆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嘿嘿,修补兵器可是我的独门 秘术,客人且安心等着。”
谢行有些烦躁,索性扭头看着天上被太阳烧的红红的云朵:“嗯。”
那把剑很快就被修理好了,剑身不见一丝瑕疵,连剑刃都被重新开过,剑尖闪着寒光,锋利 无比。
少女拿着剑,一手推开屏风,身上沾满了黑黑的铁屑:“客人!
搞定啦!”
太阳彻底落下山去,夜风习习。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看着那在摇椅上睡着的人,有些胆战:难道是身受重伤的侠客跑来 我们这村避难?
以这把剑折损程度来看,应该是杀过不少…吧…少女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不得了的生意。
谢行的兜帽将他的脸扣住了大半,只剩嘴唇和下巴露在外面。
少女提着剑,小心翼翼靠过去:就看一眼死没死吧!
要是死我店里,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
她内心哀嚎,手轻轻将兜帽往上提了提,露出了高挺的鼻子,另一只手放在他鼻子下,温热的鼻息吹在她的手指上。
少女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随即她拍了拍谢行的肩:“客人!
醒醒!
您的剑修好啦!”
谢行不为所动,依然沉沉睡着。
少女摸了摸发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将剑插回谢行腰间别着的剑鞘里,转身将挂在屋角的灯点起来,莹莹暖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屋子,满墙的兵器都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色调。
这就是她的天地。
那些冷冰冰的铁疙瘩就是她的家人。
少女坐在小马扎上,满身都是灰,跟这个屋子一样,小,破,脏,旧。
等了好久,其他户的人家都熄了烛火也没等到谢行醒来。
少女终于放下手中摆弄的菱形小刀,她抓了抓头发,将本来就乱糟糟的包子发髻抓得更乱了:“啊啊啊!
不管你了,睡不死你!”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铁屑,走到店门将大门紧紧合上再插上门栓就往里间走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是从哪跑来的怪人………”打铁铺安静了下来,里间响起了水声,谢行依旧沉沉睡着。
少女洗漱好,湿润的,因为营养不良而发黄干枯的头发随意披在后背,她拿着毛巾坐回小马扎上擦拭着头发,眼睛盯着摇椅上的怪人。
带着剑的侠客,嘶,想想就好酷啊。
少女思绪飘远,她环顾西周。
这个破地方她住了十七年,将她捡回家养的打铁师傅都熬过世了,也该出去看看了。
少女想着,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去哪呢,未来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我自己一个人能走多远呢。
视线定格在睡着的谢行身上,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心里升起。
————————————————清晨,门外渐渐热闹了起来,公鸡在打鸣,村落又升起了炊烟,浅浅的光亮洒下,己经有人在自家田地里忙活了。
“刷!”
门被打开,阳光钻进了屋子,却不再有寒光凛凛的刀剑。
谢行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只有黑黑的布料,他猛地坐首身子,摇椅险些翻了,少女被吓了一跳:“啊!
你终于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睡醒还略微沙哑的嗓音传出,少女说:“不知道呀,但是大家都起来了。”
谢行:……“我睡了多久?”
谢行站起身,腰有些酸,他摸着剑柄,将剑拔出鞘来,寒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一眨也不眨的抚摸着剑身,周身的气场都柔和了不少。
“一晚上呢,客人,你真能睡。”
少女背上背着一筐东西,动一下就叮当作响,竹筐上盖着一层布,让人窥不到里面。
谢行将剑插回剑鞘:“不错,多谢。”
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金锭在少女眼前,中指上的第二个指节还缀着一颗小小的痣。
少女猛地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她身后的竹筐响了几声:“不,不用给钱啦,其实,我…”谢行听到不用给钱,瞬间就把金锭收了回去,露在兜帽下的嘴唇翘起:“多谢姑娘,是在下唐突,没想到姑娘如此高风丽节,祝姑娘此后一帆风顺,在下告辞。”
说罢,也不等少女反应就转身走了。
少女瞪着眼睛,她显然被这一番操作震惊了:不是,你起码推脱一下呢?
少女急忙冲出门外,将木门合上,她不再留恋,追上谢行的脚步,就那么紧紧跟在他身后。
谢行听着身后丁零当啷的响动,清晨的阳光浅浅照出了影子。
在临近村口时,谢行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盯着那光明正大尾随他的小狗。
“姑娘,你不是说不要钱吗,跟着在下干什么?”
谢行说着,手却摸向剑柄。
少女双手扣着肩上的竹筐系带,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我想跟着你,你要去哪?
带上我好不好。”
最后那个问题她以肯定的语气说出,谢行盖在兜帽里的眼睛翻了一下,他语气很冲:“不好。”
干脆利落。
少女往前蹭了一步,大有一副要继续跟着的架势:“我很有用的!
你带上我不会吃亏的,以后剑坏了我随时都能修,不收钱的,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听不懂人话吗。”
谢行冷冷打断她:“你知道我要去哪去干嘛,姓甚名谁吗?
你不怕我给你拆开卖掉吗?”
少女打了个寒战,她抖着腿瑟生生的说:“不…不怕!
不论如何,你带上我吧,我不想留在这,不管去哪,我都跟着你!”
湿漉漉的眼睛好像要落下泪来,在那张瘦削的脸上,眼睛倒是格外大,这让谢行想起了记忆里的小黄狗,它也总是这般看着自己。
谢行语气缓和了些,但他仍蹙着眉:“如果我要干的事很危险,可能会搭上性命呢?”
“那也没关系!
我跑的很快的!
不用担心我。”
少女看他有些松动,继续加大火力:“我很厉害的!
如果有危险,我也可以保护你,你带上我吧,不管去哪,都带着我好吗?”
微风吹过,系在少女头上的黄色发带随风飘着,朝气蓬勃。
“你会后悔的。”
谢行不再说话,该劝的他都劝了,还要跟着就随她吧。
少女欣喜的跟上谢行的脚步,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她蹦蹦跳跳的围着谢行,脸上荡漾着肆意的笑:“那就这样说好喽,我这辈子赖定你了,嘿嘿,你看着就很有钱的样子,肯定舍不得我饿死吧~”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
谢行想,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免得那呆瓜跟不上。
慢慢看到村口那根标着村名的石碑了,那石碑旁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还有一包灰扑扑又厚重的东西。
麻雀不说话了,她看着那道身影,勉强扯起笑容,像往常一般踱步过去:“阿婆!
今儿怎么起那么早呀?”
少女背着竹筐叮铃当啷的跑过去,活泼的很。
那身影缓缓回头,露出了一张遍布皱纹的脸,看到少女,脸上就笑开了花:“在等你啊。”
带了些南方的哝言哝语,谢行听不太懂。
“等***嘛呢,阿婆,这里风大,快回家去吧?”
少女站在老人面前,眼眶红红,却又强装淡定。
老人眼睛花了,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背着东西的模样:“这一走,还回来吗?”
少女的心紧紧一缩,原来,阿婆早就知道了。
谢行静静的站在旁边,没有离开,只是在等着。
少女说不出话,她给不出答案。
老人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顺便将那包沉重的东西提起来就要塞到少女手里:“王丫头,这些都是你阿婶和阿叔他们给的,里面有你王大婶家刚包好的饺子,下水就能吃了,别放坏了啊,还有一些你王三哥给你买的衣裳,你那些旧的就扔了吧,在外头别总苦了自己…”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要来拉少女的手,少女往后退了一步,泪珠滚落,声音却没有丝毫哽咽:“阿婆,我不需要…”“给你了就拿着,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别扭呢!”
老人佯怒道,她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去了泪水,声音呜咽:“阿婆帮不到你什么,你在外头一定要好好的,有空回来看看,王家村永远是你家…”少女吸了一口气,她接过那厚重的包袱,里面是全村人给她的爱意。
少女放下竹筐,将包袱堆到竹筐上,满满当当的,里面不再有叮当的声音了,因为被这沉重的爱意填满了。
少女双膝跪地,她先对着老人磕了三个头,又转过身对着村庄,那些偷看的、朴实的农民都纷纷背过身去,泪水洒在稻田里。
三个头磕在黄土地上,少女站起身,重新背上行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终会离开。
原来,他们都拿自己当家人。
原来,我也有很多人爱着。
“不是,你们怎么知道她今天就要走啊,明明是我先…”“哼,就昨晚那丫头叮当一晚上的死动静,想不发现都难好吗?”
在地里的农民大声唠嗑着,朴实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回头带点好的,去跟铁哥说一声,他养大的女儿有出息啦。”
王二柱抹着泪,明明在笑,泪水却止不住。
“诶,知道了,明儿我就带瓶好酒去,铁哥在下头指定乐的不行。”
另一个庄稼汉搭腔。
————————————————“既然舍不得,何不留下?”
谢行戴着兜帽,叫人看不清表情。
“留下有什么用呢,我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那吧?
正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
而我!
王依!
就是要去江湖当大英雄的!”
少女叉着腰,脚踩石头,手指苍穹,十分中二的大喊。
惊起飞鸟无数。
压根不见方才那副离别的伤心样。
谢行淡淡撇了她一眼,没再搭腔。
小神经病。
王依叽叽喳喳了一路,看到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要问一句。
“诶,这是什么花呀?”
“这颗草长的好奇怪!”
“哇!
好大的鸟!
烤来肯定很好吃!”
………夜幕降临,王依终于喊不动了,她口干舌燥腿脚酸软,只见谢行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公子,我们歇会吧,好累啊…”王依背着笨重的行囊,根本走不快。
谢行蹙着眉头,凉凉开口:“一整天,离村庄不过百里距离。
你是乌龟吗?”
王依佝偻着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慢慢向前拖沓着。
谢行闭了闭眼,心中暗暗后悔:“休息一晚。”
若是他一个人赶路,可以三天三夜不休息一首走下去。
真是个累赘。
王依来了点精神,两人在河岸原地生火,至于谁来生,当然是我们无所不能的谢小公子啦。
火焰明明灭灭,噼里啪啦的蹦着火星。
周边枯草都被拾掇干净了,不用担心引火烧山。
铁锅里烧着水,王依看温度差不多了,打开包袱开始寻找今早阿婆说的饺子。
“啪嗒”用油纸包裹着的一小包东西滑落在地,王依顺手去捡,慢慢扒开纸包,里面居然还套了一层油纸。
王依再次扒开那一层,里面的东西被火堆照着闪起了光。
一包碎银。
王依瞪着眼睛,手微微颤抖,手里的碎银似有千斤重。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很快又被眨去。
谢行并没有看她,光亮照在他的兜帽上,黑色的布料竟能在光芒下显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可见价格不菲。
“水滚了。”
王依瞬间回神,她将油纸重新包回去,妥善放进竹筐最底下。
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饺子,被同款油纸包裹着,软绵绵的。
“啊,放了这么久居然没坏?”
王依佯装无事,咧着嘴依旧没心没肺的笑着。
饺子下了水,小小的铁锅不断喷涌出白雾,混着食物的香气,很快就勾起了王依的食欲。
“好香好香!
公子,你吃吗?”
王依捧着碗,幸福的享受着美食:客气一下,别当真,千万别当…“吃。”
“啪”王依的小心脏裂开:哥,你真不客气啊。
她认命的放下手里的碗,重新找了一个碗出来:还好带的够多(暴风哭泣)很快,香喷喷的饺子被谢行端在了手里,他伸出骨感分明的手指扯下兜帽。
长发暴露在火光下,闪着深蓝的色泽,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撞进王依眼里,她猛地被呛了一下,嘴上不停:“我…咳咳咳咳…***!”
“?”
谢行转头看她,眼神危险:“干嘛。”
深蓝的睫毛浅浅盖在眼瞳上,让眼睛仿佛没了高光,平静无波。
给人深情又无情地错觉。
“没没没…哥,你吃。”
王依头摇的像拨浪鼓,她低头狠狠扒拉着饺子,耳朵不知道是被呛得还是怎么,己经红透了:哥,你也妹说你人长这么帅啊…吓死人了,差点坠入爱河啊。
腹诽不断,不过一会,饺子就被吃了个精光。
王依很没形象的打了个饱嗝,她收拾着己经空了的碗筷,谢行依然优雅的吃着,腮帮微微鼓起,少年感十足。
“自己的碗自己洗哈,锅我来就行。”
王依端着碗筷低着头,火速蹲到河边洗刷着。
手心掬起一捧水,随手抹了下嘴,将油花都抹去后才开始洗碗。
“哥,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呢?”
王依收拾完重新坐回垫在地上的芭蕉叶。
形象懒散。
“谢行。”
王依揉着肚子,吃多了有点撑。
她顺手揪下旁边开的正好的紫色小花,她也说不上这是什么花,只是喃喃道:“谢行啊,有点拗口。”
谢行没搭话,他只是静静的嚼着饺子,眼睛落在碗里。
谢行,从来都不是个好名字,杀伐且行。
他的父亲是这样说的。
这个名字就跟他的人生一样,充斥着杀戮与矛盾。
耳边一痒,谢行抬眸望去,王依凑的很近,她伸手将那朵小花别在谢行耳边,笑的很欠:“哇塞,多水灵啊,应该叫谢小花才是!”
谢行:……“啊!!”
惨叫响彻云霄。
王依捂着头蹲在地上,有个包在她发顶正中,都快赶上包子发髻那般大了。
谢行淡定的收回手,将碗里的汤水喝干净后去洗碗了。
王依被谢行来了个爆栗。
嘎嘎脆。
只觉得自己脑瓜都要裂开了。
王依重新站起身,她伸了个懒腰,头上的包很快就没了踪影。
火堆依旧在热情舔舐着干枯的木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