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甫一进门,一股子混杂着煤烟与霉湿的浊气便扑面而来。
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那双三角眼却在昏暗的屋里滴溜溜地转,像只觅食的黄鼠狼。
他看见了李卫国。
那人就立在屋子中央,背对着门口,身形如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木,纹丝不动。
“哎哟,卫国兄弟,这是怎么了?
院里刚才那动静,可把我给吓了一跳。
我这不是担心你,特地过来瞧瞧。”
许大茂的声音拿腔拿调。
李卫国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崩溃与绝望,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这副模样,反倒让许大茂心底莫名一突。
“许大茂。”
李卫国的嗓音沙哑,“你还敢来?”
“瞧你这话说的!”
许大茂干笑两声,踱着八字步凑近,“咱们一个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你跟小芳妹子闹成这样,我这当哥哥的,能不来劝劝?”
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地上散落的银镯和玉佩,嘴角那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劝我?”
李卫国扯了扯嘴角,“你怎么不先劝劝你自己,那嘴里的谎话,别张口就来?”
“卫国,你这可就冤枉我了。”
许大茂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摊开双手。
“厂里的轴承,那是国家财产!
我瞧见你从仓库出来,形迹可疑,我能装看不见?
那是对革命事业不负责任!
我这叫大义灭亲,懂吗?”
“大义灭亲?”
李卫国重复着这西个字,只觉得胸口那股被压抑的怒火,正一寸寸灼烧五脏六腑。
那枚贴身藏着的玉佩,蓦地烫了起来,一股微弱的暖流渗入肌肤,竟让他那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
他强迫自己冷静。
跟这种小人咆哮嘶吼,只会让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许大茂见他沉默,只当是自己这番大道理镇住了对方,越发得意起来,凑得更近了些。
“你看,你就是太年轻,做事冲动。
如今闹得工作要丢,连小芳都……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你犯了错,就得认,就得改!”
这句话,像一根冰锥,再次狠狠扎进李卫国心口。
——忍。
必须忍下去。
“许……许哥,”李卫国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刻意营造的颓唐与颤抖,“你说得对,是我……是我糊涂。”
“可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办?
厂里眼看就要开除我,小芳也走了,我……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这突如其来的服软,让许大茂先是一怔,随即心中狂喜。
果然是个没卵子的软蛋!
吓唬两句就蔫了!
“哎,卫国兄弟,千万别这么想!”
他立刻换上和蔼的面孔,伸手重重拍着李卫国的肩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只要你肯真心悔改,路,总还是有的。”
“路?”
李卫国自嘲地笑了笑,“我的路,怕是己经断了。”
“那也未必。”
许大茂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
“不瞒你说,我跟车间的王主任,那关系可不一般。
你要是真有悔过之心,我豁出这张脸,去替你求求情,兴许……能有个转机。”
李卫国心中冷笑不止。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这哪里是求情,分明是想把自己踩进泥里,再踏上一万只脚。
但他脸上却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许哥!
你……你说的是真的?
你要是真能帮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都成!”
“瞧你这话,太见外了!”
许大茂摆摆手,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那双三角眼却又开始不老实地在屋里逡巡。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堆破旧的家具上,嫌弃地撇了撇嘴。
“兄弟,你看你这光景,就算厂里真给了机会,你手头也紧巴。
这些个破烂玩意儿,留着也占地方。”
“不如这样,我帮你找个收旧货的,换几个活钱。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你也好重新开始,对不对?”
来了!
狐狸尾巴,终究还是藏不住!
这许大茂,不仅要毁掉自己的前程,还要刮走原主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这……”李卫国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不舍,“许哥,这些……都是我爹妈留下的,虽不值钱,可终究是个念想……糊涂!”
许大茂当即板起脸,语重心长地训斥。
“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这些破铜烂铁当宝贝?
人得往前看!
留着它们能当饭吃?
能当衣穿?
听哥一句劝,换成实实在在的票子,才是正经!”
破铜烂铁……李卫国眼底深处,一道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
胸前那枚玉佩的热力,骤然间变得滚烫,仿佛有一股积蓄己久的能量,即将喷薄而出!
“许哥说的是……是我钻牛角尖了。”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就……全凭许哥做主了。”
“这就对了嘛!”
许大茂大喜过望,生怕他反悔,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价钱你放心!
我许大茂办事,你还不信?
指定给你个公道价!”
公道价?
恐怕是把这些东西当柴火称斤卖吧。
李卫国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诮。
“只是我现在心里乱,身上也没劲,什么都不想动。
要不……许哥明儿个再来搬?”
“成!
就这么定了!”
许大茂目的达成,心满意足,“那我明儿个带人来。
卫国啊,你可得想开点,千万别犯傻!”
“许哥放心。”
李卫国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诡异的笑。
“我不会做傻事的。
我还得……好好活着呢。”
那笑容看得许大茂心里有些发毛,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只当他是失魂落魄,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便哼着小曲,揣着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许大茂!”
他从牙缝里迸出这三个字,“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将我李卫国置于死地么?
你等着,今日之辱,来日我必百倍奉还!”
话音未落,胸前那枚玉佩骤然间爆发出比先前更为炽烈灼热的暖流,仿佛在应和着他的誓言。
紧接着,一股庞大而玄奥的讯息,竟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