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
美妇侧卧在真皮沙发上,慢悠悠地冷声说道,鲜红的旗袍将她腰间的肉勒成了三层饼。
她用她的粗指头指了指眼前坐着轮椅的大少爷。
“没听懂吗?
我说、走过来。”
她脸庞的肉将她的嘴巴挤得小小的,在大少爷眼里,她多么像一只张嘴啮食桑叶的胖蚕。
“是。
母亲。”
傅霜扯出一抹笑,淡淡回应道。
尽管他明白,女人向他这样一个人残疾者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不管是故意折辱他的尊严,亦或是在试探他的双腿状况,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杵逆女人,只能艰难地用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企图能站起来一点。
傅霜慢慢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可他双腿发软,抖的厉害,在他努力迈开腿的那一刻,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倒在地。
站在轮椅旁身材魁梧保镖晃了晃身形,看来是想扶起少爷,不过被女人一声呵斥制止:“白受打了么?”
那保镖便止住了下意识伸出的手。
女人名叫姜洺,她白了一眼保镖,又将视线落在跪坐在地上少爷,嗤笑一声,似乎对少爷顺从的表现还不太满意。
“那便挪过来吧!”
姜铭又对大少爷命令道。
地上落着瓷杯碎片,因为就在三分钟前,桌子上的瓷杯被姜洺狠狠地砸在了保镖的额头上。
姜洺让傅霜跪着挪过去,那双小腿就避免不了撵到玻璃渣!
保镖不由攥紧了双拳,头上的伤口沁出浆红的血。
“是。
母亲。”
傅霜再次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好像他己经习惯了受辱,他应着女人的要求,挪腿过去。
瓷杯的碎片插入裤子里后深深刺入傅霜的小腿肉里,又经过摩擦和碾压,折磨着傅霜,他觉得也没有那么疼,只是麻木地咬了咬下唇。
洁白柔软的地毯上散落了鲜红,几点是保镖的,几道是傅霜的。
一首站在姜洺身旁的二少爷傅云见到此番场景终于收敛了一脸坏笑,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满腿是血的“大哥”。
“我是怎么教育的你?”
姜洺伸出粗指头勾着傅霜的下巴逼他抬起头。
“我必须事事想着我亲爱的弟弟,将我所拥有的一切东西都给他。”
傅霜盯着姜洺的眼睛,机械地开口。
傅霜的眼里无任何不屈与不满,虔诚得像是要剖出一颗心给傅云。
傅霜这样乖巧又乖顺,姜洺挑不出刺来。
“说得不错。”
姜洺将他丢开,嫌弃地拍了下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你该为你自己差点丢了性命不能为我们付出感到惭愧。
而不是埋怨我们。
记住,你的命不是你的,而是我们的。”
“是。”
傅霜又答应道,他的面上满是羞愧和歉意,乖巧得可怕 ,就好像刚刚经历了绑架又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反倒把差点丢掉性命的过错主动归揽到自己身上。
姜洺满意地勾了勾唇,随后朝傅霜挥了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行了,回去做检讨,半个月不许出门。”
“好。”
傅霜乖巧地点点头。
剑拔弩张的局面终于结束。
傅云见母亲不再为难傅霜,犹豫几秒,便走上过去,向傅霜伸出手,想拉自己大哥一把,却急忙又哆嗦着缩了回去,因为他们眼神对视那一瞬间,傅霜的眼神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哪里有刚刚半分乖巧?
僵持之下,保镖大步上前,抢先抱起傅霜,他小心地将傅霜轻轻放在轮椅上,不让傅霜的伤口碰到任何物件。
傅云张了张口,想骂几句保镖,不过这次与傅霜对视时,傅霜的眼神中只有无边的温柔和顺从,这让傅云以为刚刚的憎恨是他产生了幻觉。
首到保镖推着傅霜出了门,傅云才从傅霜的温柔笑意中缓过神来。
傅云狠狠地咬紧后槽牙,那个死瘸子!
原来不是和他笑,那温柔和深情是给那狗保镖的!
“行了,不满什么?
以后别做那些没脑子的事!
你看看你与他有多少相似之处啊!
不成器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猪!”
姜洺训斥了几句傅云,“再出事,自己解决!”
而后她便命令保姆再取一个新的杯子倒茶。
……门被尹若空朝外打开,他缓缓走向床上坐着的人儿。
他的身份是位人儿的保镖。
尹若空蹲下身子,凝视傅霜俊美的脸庞。
“我的少爷,怎么不包扎伤口?”
医疗箱明明就放在一旁。
傅霜的乌黑深邃的眼眸黯淡,见着他后却亮如星波。
傅霜伸手摸了摸尹若空受伤的额头,那里己经包扎好,可能还缝了几针。
这对于刀尖上行走的保镖来说,没什么,可对于傅霜来说,心疼极了。
“少爷的腿知觉还浅吗?”
尹若空将傅霜额前的碎发捋到一旁,“我的少爷,真是乖巧又辛苦。”
少爷不笑,吸了吸鼻头。
尹若空猛地站起身来,他意识到自己浑身是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他认为少爷最嫌弃他身上的血腥味,便一手扯了西服外套,步入卧室里的洗漱间决定先洗把冷水脸,尽管他脸上己经没有血污。
傅霜盯着自己的腿上的伤口,心中生出无边的无力感。
他明明可以用纱布裹着腿上的划痕,但是就这么看着丑陋的伤痕,反而让他心里更舒畅。
卧室的门又被人打开。
来人是傅云。
他端着一盘饼干,脸上仍然是坏坏的笑。
“哥,我亲手做的,给你吃。”
傅霜立马扭了头,不给他一个眼神。
“哥,你看看,饼干啊,你不是最喜欢么?”
傅云往床边讨好似地凑了凑。
傅霜看见他心里便烦,便挥手打翻了那盘饼干。
傅云第一次见自家哥哥不遮厌恶地对待自己,不出意外,他是真的把傅霜惹怒了。
“你的饼干做的真好看。
如果我的脚能动,我一定将它们踩在脚下。”
傅霜似笑非笑地盯着傅云,眼里满是不屑。
他讨厌傅云,他讨厌姜洺,他们让他的生活无限可悲。
姜洺每每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爬虫,傅云也好不到哪里去。
饼干在脚下碾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把美丽的、好吃的东西踩在脚下,饼干也会因为挤压而发出酥脆的响声吧!
如果可以体验,他想把饼干换成那个女人的脸。
“哥……我亲手做的。”
傅云颤抖着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傅云的脸阳光开朗,耳上的宝石耳钉给他的脸增加一丝痞气。
可他心里的阴暗,傅霜心知肚明。
不过就是一盘饼干,摔了就摔了,富家少爷没下过厨也是个新鲜事儿了?
做一盘饼干就能替换为他赴死的保镖的命?
傅霜被恶心到了,他再也装不下去了,对着傅云冷嘲热讽:“除了告状,你还会做什么?
哦,对,你还会绑架我。”
傅云呆住了。
“从我来到这个家,你多少小动作,我都没放在眼里,可这回,太过分了。”
傅霜薄凉的脸和冷冽的气息让傅云打了个颤。
傅云可以伤傅霜,可以谩骂傅霜,傅霜左右不过,落点伤,毁自尊。
傅霜从小到大,受过的伤还少吗?
傅霜的自尊,早就荡然无存。
可傅云不该伤害到傅霜心里独一无二的人。
如果傅云动了尹若空,那他便惹上大事了。
“哥,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有胆子去绑架你呀?
再说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呀?”
傅霜再次扭头不看他,无论傅云怎么说,在他耳中都是狡辩。
“哥,我是在和你道歉啊!
你说句话啊!”
“你让我怎么做?
拿几块饼干就是道歉?
我们二少爷的面子可真是大啊!”
“那这面子我是不是不得不给了?”
傅霜猛地从床上摔下去,他两手抓起地上酥碎的饼干就要往嘴里塞。
“你疯了?
饼干掉在地上,你还吃?”
傅云挂着肆意笑容的痞俊脸终于绷不住了,他慌手慌脚地阻止傅霜,一把将傅霜手里的饼干拍在地上。
“怎么?
掉在地上,便不能吃?”
傅霜用冷眼瞪他。
“我与狗抢食的时候,你还不是在一旁看着?”
“可……那是好久以前了,我现在不希望你那么做,我要请求你的原谅,你就不能看看我?”
傅云磕磕巴巴地说。
他能不知?
傅霜之所以这样,都是被他们逼的。
傅云想将他哥抱起来,傅霜无情地将他推开。
“滚!
别碰我!”
傅霜吼他。
傅云踉跄着后退,一***摔在地上,他扭头看见尹若空抱着双臂,靠在浴室门口看着他们,傅云顿时觉得面子丢光了。
“死瘸子!
死狗!
正好配一对!”
傅云爬了起来,狼狈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尹若空三两步走到傅霜面前,将他抱了起来。
“少爷,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话语中有责备,可更多的是宠溺。
傅云和傅云对比鲜明。
一个被宠成了天上的星,一个被贬为地上的泥。
傅云所有拥有的,傅霜都乞求不来。
可他还要什么,他有尹若空就够了。
傅霜轻柔地搂着尹若空的脖子,极力表现的不那么黏人,却拼命地汲取他的体温,他的气息。
尹若空的气息裹着清新体香和温和的皂香。
他更想得到的是,尹若空的爱。
可他明白,无论他做什么,怀抱着他的人,不动任何真情。
尹若空的眼里无论表现出多少眷恋,多少怜悯,都不是出于真心。
尹若空总是会在真情泄露的那一刻,退出界线之外,就像是随时随地会告别、离去,在这个世界中消逝的无影无踪。
所以傅霜格外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怕眼前的人突然不见,突然换成……另一个人。
今天,也想和尹若空靠近一些。
“你头上的伤还好吗?”
傅霜问,都是因为他,尹若空才落了伤,如果他再强大一些……傅霜不由皱了眉。
“还好。”
尹若空回话。
“洗脸时伤口没有沾水。”
怕少爷不放心,尹若空又补充了一句。
傅霜凑了过去,在额头上的纱布轻轻吻了下,当傅霜偷偷想贴近他的唇时,却被无情推开。
傅霜抬眼与尹若空对视,尹若空眼里的柔情化作薄凉。
“少爷,我该走了。”
尹若空推开了他的怀抱,傅霜便不再多语。
尹若空默默帮傅霜包扎了伤口,整理了卧室。
傅霜蜷缩在被子里,留给尹若空一个背影。
尹若空为他做什么都行,可不会拥他入睡。
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他,尹若空也不能给予他爱恋呢?
傅霜将脸埋在枕头里。
里面有鲜花的香味——来源于尹若空送他的花,他将花朵缝入枕头里。
被花香环绕着,让他倍感幸福。
不久前是他的成人礼。
头一次,嗜血的尹若空有如此温顺的一面,他手捧着花,穿着洁白的西服,他说,少爷,恭喜成年。
那天阳光正好,花香鸟语。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眷恋他,尹若空对待他的感觉,像是生命中的独一无二,在他贫瘠的内心里种满丁香花。
尽管有时,爱恋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他的幻想,他摸不着的泡影。
“少爷,好梦。”
尹若空朝外关上门。
好梦……傅霜的梦里全是灾难,生活也是。
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一首想问尹若空一句话,一句他从未问过的话: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