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乡人
民国三十四年霜降，我踩着满地梧桐落叶站在仁济医院门前。铁艺大门上的爬山虎枯成蛛网状，缠着块锈蚀的铜牌，依稀能辨出"仁济教会医院·光绪二十八年立"的字样。黄铜门环雕着圣母像，只是面容被锐器划得支离破碎，空洞的眼窝里积着黑红的垢。
怀表在胸袋里突然震动，金属外壳紧贴着心口发烫。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件，表链上还缠着半截褪色的护士腕带。我摩挲着表盖上那道深凹的刀痕——十七年前那个雨夜，父亲抱着三岁的我冲进警局，浑身湿透的警长摇着头递来这块染血的怀表，表盘永远停在了亥时三刻。
"林少爷？"
沙哑的嗓音惊得我后退半步，鞋跟磕在门柱发出脆响。佝偻的老门房从阴影里浮现，他左眼蒙着灰白翳膜，右眼却异常清亮，像是浸泡在琉璃里的黑玛瑙。粗布短打沾着可疑的暗渍，腰间钥匙串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当中混着枚褪色的铜制十字架。
"叫我明轩就好。"我递上介绍信时，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留着锯齿状的疤痕。
老门房独眼盯着我胸前的怀表链，喉间发出痰鸣般的笑声："林婉如的儿子...倒是生得俊。"他枯枝似的手指划过门柱，青砖上赫然显出五道带血的抓痕，"这地方吃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穿堂风卷着腐叶掠过连廊，我跟着他穿过拱形门洞。两侧石柱上的弹孔像无数只眼睛，昭和十五年轰炸的硝烟味仿佛还凝在砖缝里。老门房的煤油灯晃过西翼楼破败的拱窗，彩玻璃碎片悬在窗框摇摇欲坠，残留的圣母袍角浸在月光里，淌下沥青般的黑影。
"你的住处。"老门房在东南角楼梯口停步，钥匙***锁孔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门轴转动的刹那，成群蟑螂从门缝涌出，潮水般漫过我的皮鞋。
二十平米的房间充斥着霉味，铁床的蓝漆剥落成皮肤病似的斑块。老门房突然拽住我手腕，煤油灯凑近西墙——墙纸卷边处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歪扭的日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