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棠的指尖还攥着发烫的手机,小晨的哭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扎进她发颤的神经。
李阿姨端着热粥跨进客厅时,正看见她背对着窗户站着,月光被乌云割成碎片,在她肩头投下斑驳的影。
小晨的小拳头攥着她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个淡粉色的月牙印里——那是小晨出生时,攥着她手指留下的第一道印记。
"小棠?
"李阿姨的声音带着关切的颤,"这电话......""没事,骚扰电话。
"江初棠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奶瓶,塑料壳在瓷砖上撞出清脆的响。
她转身时,刻意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水珠顺着围裙滴落在地,"您先去歇着吧,我哄小晨睡。
"李阿姨的目光在她发白的指节上多停了两秒,终究没再追问,端着粥碗退进厨房时,锅铲碰在灶台上,发出闷闷的响。
小晨的哭声渐弱,在江初棠怀里蹭了蹭,抽抽搭搭地打了个嗝。
她低头吻了吻女儿湿润的额头,触感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三年前在医院走廊,她攥着被谢津北撕碎的孕检单,听着护士说"先生说孩子不能留"时,也是这样的触感——小晨在她肚子里踢了一脚,那么轻,却重得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这次是微信提示音。
江初棠把小晨放进婴儿床,动作轻得像在捧一捧星屑。
屏幕亮起的瞬间,"林知夏"三个大字刺得她眼睛发酸。
刚下考古现场,带了罐野山蜜,明早给你送过去?
江初棠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悬了足有半分钟。
她想起三天前在云渊阁,林知夏踩着沾泥的马丁靴冲进来,把她堵在修复台前:"江初棠你行啊,隐姓埋名三年,要不是李阿姨在菜市场说漏嘴,我还以为你搬去火星了。
"那时阳光透过木窗洒在林知夏的工作证上,证件照里的人还是大学时的利落短发,可现在她发尾挑染了点红,像把未熄的火。
她按下语音键,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知夏,能现在来我家吗?
"二十分钟后,林知夏的车胎碾过小区石子路的声音,比她按门铃的动作还先到。
江初棠刚拉开门,就被带着风的拥抱裹住——对方身上还带着考古现场的土腥气,混着点薄荷味的护手霜。
"怎么了?
"林知夏退后半步,指尖捏住她发青的耳垂,"你这脸色,比我在西周墓里挖到的陶片还白。
"江初棠把手机递过去,通话记录里那个"未知号码"像道疤。
她看着林知夏的眉峰一点点竖起来,听着对方按重播键时指节捏得咔咔响,首到机械女声响起"您拨打的电话己关机",才把手机拍在茶几上。
"三年前产科记录的事......"江初棠的指甲轻轻叩着婴儿床围栏,小晨正攥着安抚奶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谢津北在查监控。
"林知夏突然站起来,皮夹克蹭得沙发发出刺啦声。
她走到窗边扯了扯纱帘,楼下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你猜我上周在文物局档案室翻到什么?
苏砚秋申请调阅谢氏资助考古项目的档案,理由是学术研究。
"她转身时,耳坠上的银铃铛晃了晃,"那女人当年说去国外治抑郁症,结果我托在哈佛医学院的同学查了——根本没她的就诊记录。
"江初棠的呼吸顿了顿。
记忆突然涌上来:苏砚秋站在谢津北办公室落地窗前,白裙被风掀起一角,眼尾的泪痣像滴未干的墨。
"初棠,我知道津北不该这样对你。
"她当时递来热可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江初棠的手背往下淌,"可我真的活不过今年冬天了,求你让我最后陪陪他。
""所以这通电话......""我来查。
"林知夏掏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个号码,"我表弟在通信公司技术部,定位个通话IP而己。
"她抬头时,眼尾的红挑染在吊灯下泛着锐光,"你记不记得大学时咱们抓那个偷你修复工具的学妹?
我当时怎么说的?
"江初棠突然笑了,是三年来最真切的一次。
那时林知夏踩着梯子爬进器材室,发梢沾着蜘蛛网,举着偷工具的学妹的日记本冲她喊:"小样儿,藏得再深,脚印总会留在泥里。
"凌晨两点,江初棠给小晨换完尿布,听见客厅传来林知夏压抑的低呼。
她光着脚走过去,正看见对方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张定位截图——红色标记精确地钉在"观山别墅17栋",那是苏砚秋去年在社交平台晒过的"养病别苑"。
"通话基站就在那栋楼五百米内。
"林知夏把手机往她手里塞,"更绝的是,半小时前苏砚秋发了条朋友圈,说期待下周的学术交流会,让更多人看见真正的考古精神。
"她嗤笑一声,"她最近在筹备这个会,我早该想到。
"月光从纱窗漏进来,在定位图上投下一片银。
江初棠望着那片红色标记,突然想起自己的"情绪映射"能力——三天前在菜市场,卖鱼的王婶捏着铜烟杆犹豫时,她看见对方眼角微跳,嘴角下压,便知道王婶其实是想给孙子攒学费,根本舍不得修老物件。
而上周苏砚秋出现在云渊阁附近时,她正蹲在门口哄小晨,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白裙。
苏砚秋站在梧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巾,肩膀绷得像根弦——那是她焦虑时的典型动作。
"我要去那个交流会。
"江初棠突然说,"她不是爱谈真正的考古精神吗?
我这儿有样东西,能让她的精神碎成渣。
"三天后,云渊阁的老顾客陈老板摸着新修的铜烟杆,突然压低声音:"小江啊,上次苏教授托我找份民国时期的病历,说是要证明她奶奶是考古烈士......"他从裤兜掏出个牛皮纸袋,"我帮她找着了,可越看越不对——这病历上的日期,比她奶奶参加考古队的时间还早三年。
"江初棠接过纸袋时,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摩挲。
牛皮纸的纹路像道旧伤疤,揭开后,泛黄的病历纸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苏砚秋的签名在"申请人"栏张牙舞爪。
学术交流会当天,江初棠把小晨裹在米色斗篷里,帽檐压得低低的。
礼堂里的水晶灯在头顶流转着冷光,她找了最后一排角落坐下,能清楚看见台上的背景板——"苏砚秋与她的考古岁月"几个烫金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苏砚秋上台时,白裙换成了墨绿丝绒裙,脖子上挂着块玉牌,据说是"家传的考古纪念物"。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讲到"在病床上坚持整理考古资料"时,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动:"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苏教授。
"林知夏的声音像把刀,从第二排刺上来。
她穿着件正红西装,往台上一站,连追光灯都暗了几分,"您说在哈佛治疗抑郁症,可我这儿有份哈佛医学院的回函——2019到2022年,根本没有苏砚秋的就诊记录。
"她扬了扬手里的病历复印件,"还有这份您申请的烈士家属病历,日期对不上不说,签名也和您奶奶当年的档案笔记完全不符。
"礼堂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苏砚秋的脸白得像背景板上的字,手指死死抠住讲台边缘,指节泛着青。
江初棠看见她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小晨在斗篷里动了动,发出细细的"嗯"声。
江初棠低头吻了吻女儿的发顶,怀里的温度让她突然想起电话里那句"省得......"。
苏砚秋的目光扫过来时,她正好抬头——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后颈发疼。
散场时,林知夏挤过来,手里攥着还热乎的烤红薯:"我让人盯着她了,你先带小晨走。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火,"但小棠,谢津北最近在查的可不止产科记录......"江初棠裹紧小晨的斗篷,往礼堂后门走。
穿堂风卷着梧桐叶扑过来,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小晨突然的惊啼。
回头时,只看见走廊尽头有个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像道迟迟不肯散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