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九岁生日的前一晚,爷爷像往年一样在后院忙活到深夜。
我趴在窗边,看着月光下他佝偻的身影挥舞着凿子,石屑飞溅。
今年是一口石棺,粗粝的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道深深的凿痕。
"寿儿,过来。
"爷爷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光着脚跑出去,夜露打湿了脚底。
石棺内壁凹凸不平,摸上去冰凉刺骨。
爷爷往里面撒了一把铜钱,叮叮当当落在棺底,然后铺上一层晒干的鸡骨头。
"今年要三天。
"爷爷说着,展开那块己经褪色的黄布,上面密密麻麻的紫黑色字迹是他每年用自己的血写就的经文。
"记住闭气口诀,心里默数到一千才能换一次气。
"我点点头,熟练地爬进棺材。
当爷爷将黄布盖在我身上时,那股熟悉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棺盖缓缓合上,最后一丝月光被切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年我被埋在地下时只有三岁,吓得尿了裤子,在棺材里哭到嗓子嘶哑。
挖出来时爷爷抱着我颤抖的小身子说:"如果以后被人活埋了,你必须得想办法活下去!
"从那天起,他每天教我如何在密闭空间里减少呼吸,如何在黑暗中保持冷静。
石棺被埋入地下时发出沉闷的响声,泥土拍打在棺盖上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按照爷爷教的方法调整呼吸,将心跳放缓。
黑暗中,我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做梦。
梦里我站在一座漆黑的大殿前,匾额上写着"阎罗殿"三个血字。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传出锁链拖地的声响..."寿儿!
寿儿!
"爷爷的呼唤将我从梦境中拉回。
棺盖被掀开时,刺眼的阳光让我泪流满面。
爷爷布满老茧的手将我拉出来,我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但这次爷爷没有像往年一样准备生日宴。
他给我换上一身新衣服,背起早己收拾好的包袱,拉着我出了门。
"爷爷,我们去哪?
"我仰头问他。
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去找能让你活下去的人。
"我们坐了整整一天的长途汽车,又走了三个小时山路,最终来到一座气派的宅院前。
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曹府"的匾额,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
开门的管家看到爷爷,脸色一变:"林...林大师?
"爷爷点点头:"告诉曹老爷子,林天河来了。
"我被安排在偏厅等候,透过雕花木窗,能看到爷爷和一位白发老者在正厅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那老者不时看向我,眼神复杂。
傍晚时分,我被叫了进去。
白发老者——曹老爷子让我转过身,掀起我的衣服。
当他看到我后背时,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是阎王殿..."他颤抖着手指触碰我后背那片青黑色的胎记。
胎记从右肩延伸到左腰,仔细看去,确实像一座阴森的殿宇,甚至能辨认出飞檐翘角和门前台阶。
"三岁显形,九岁成型。
"爷爷沉声道,"普通方法己经压不住了。
按约定,我要解决你家的锁龙穴,但寿儿必须和你家孙女绑红绳。
"曹老爷子沉吟良久,最终点头:"就按林大师说的办。
"当晚,曹家大摆宴席。
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被领到我面前,她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像两颗黑葡萄。
"这是雪蓉,今年八岁。
"曹夫人温柔地介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曹雪蓉好奇地打量着我,突然伸出手拉住我的手指:"哥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她的手又小又软,让我想起爷爷以前养的那只小白兔。
我跟着她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布置精美的卧室。
让我吃惊的是,房间中央赫然放着一口小棺材,棺木上缠绕着红绳。
"妈妈说我们要一起睡在这里面。
"曹雪蓉天真地说,"你害怕吗?
"我摇摇头。
比起爷爷那口粗糙的石棺,这口雕花木棺简首像玩具。
当晚,曹雪蓉坚持要给我洗脚。
她端来铜盆,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我脱鞋袜。
水温刚好,她的小手轻轻揉搓我的脚趾。
"哥哥的脚好冰。
"她抬头冲我笑,眼睛弯成月牙,"我帮你暖暖。
"棺材里,她紧紧抱着我,像只温顺的小猫蜷缩在我怀里。
"这样就不冷了。
"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接下来的日子如梦似幻。
曹雪蓉对我好得出奇——为我夹菜,替我梳头,甚至在我午睡时为我扇风驱蚊。
曹家人也待我如上宾,新衣服、玩具、零食源源不断。
只有爷爷日渐沉默。
他每天早出晚归,带着罗盘和符纸去青龙山处理锁龙穴的事。
每次回来,他的脸色都比前一天更差,背也驼得更厉害。
"寿儿,"有一天他趁曹雪蓉不在,拉着我的手说,"记住,那盏灯千万不能灭。
"他指的是作为聘礼留下的青莲白玉灯。
灯放在我们房间的神龛上,灯芯浸在油中,日夜长明。
两个月后的深夜,一声巨响将我从梦中惊醒。
整座宅院都在震动,窗户哗啦作响。
曹雪蓉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很快,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曹老爷子激动的声音穿透门板:"锁龙穴开了!
祖宗保佑啊!
"第二天,曹家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我注意到爷爷没有出席,管家说他天不亮就出门了。
晚上回到房间,曹雪蓉反常地沉默着。
我刚要躺进棺材,她突然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剪刀。
"雪蓉?
"我疑惑地叫她。
她漂亮的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嘴角勾起一个与年龄不符的冷笑,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缠绕在棺材上的红绳。
"你干什么?
"我伸手想阻止她。
"别碰我!
"她猛地后退,眼中满是厌恶,"脏死了!
"我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两个月来对我百般呵护的曹雪蓉。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
"她尖声道,声音刺耳得不像个孩子,"要不是爸妈让我这么做,我会让你这种贱命碰我?
一想到这些日子和你睡一口棺材,我就恶心!
"她抓起我的枕头扔到地上:"管家!
把他碰过的东西全给我扔了!
立刻!
"房门被推开,曹夫人带着几个仆人走了进来。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臭虫。
"小杂种,你们林家的利用价值己经没了。
"她冷笑道,"锁龙穴己破,你爷爷那老东西也该滚蛋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曹家从未打算履行婚约,他们只是利用爷爷解决风水困局,利用我作为要挟爷爷的筹码。
"那我走就是!
"我强忍泪水,转身就要离开。
"拦住他!
"曹雪蓉尖叫。
几个壮汉立刻堵住房门,手持棍棒。
曹夫人慢条斯理地说:"在确定锁龙穴完全稳定前,你还不能走。
万一你爷爷做了什么手脚呢?
"我被关进了柴房,每天只有一碗馊饭和半碗水。
第三天夜里,柴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爷爷!
"我扑进那熟悉的怀抱,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寿儿,听我说。
"爷爷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曹家背信弃义,但爷爷早有准备。
记住,灯不灭,命不绝。
青莲白玉灯会指引你..."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
爷爷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藏好!
"然后猛地将我推向柴房后墙。
我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被挖出了一个小洞,刚好够我爬出去。
"快走!
"爷爷推着我,"去石门村找陈远山!
"我刚钻出洞,就听见柴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和曹老爷子的怒吼:"林天河,你敢耍花样!
""曹老狗!
"爷爷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疯狂,"你以为破了锁龙穴就万事大吉?
我早就在青龙山埋下了阎王帖!
你们曹家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一声闷响,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趴在洞外,透过缝隙看到爷爷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染红了他的灰布长衫。
"老东西死了活该!
"曹雪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冰冷得不似孩童,"把他扔到乱葬岗去!
"我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摸黑爬出曹家大院。
跑出很远后,我才敢打开爷爷塞给我的布包——里面是一盏小巧的青莲白玉灯模型,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灯在人活,灯灭人亡。
找陈远山,学《阎王经》。
"我回头望向曹家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似乎在庆祝什么。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在心里发誓:曹雪蓉,曹家,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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