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醒了。
不是被闹钟吵醒的，也不是被窗外的光线照醒的。
他就这么自然醒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看了十几年的旧吊灯。
吊灯的灯罩边缘积了一层灰，一只小小的飞蛾停在上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脑子是空的。
昨天下午五点，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时，他走出考场，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海绵。
高兴吗？
好像也谈不上。
解放了？
好像是的。
他翻了个身，抓起枕头边的手机。
上午十点半。
这个时间，放在昨天，他应该在教室里埋头刷着最后一套数学押题卷，手心出汗，太阳穴突突地跳。
陈安坐起身。
房间不大，光线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大半，显得有些昏暗。
空气里飘浮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纸张、墨水、汗水，还有夏天那种闷热的潮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闻了三年了。
书桌上，书本堆得像两座摇摇欲坠的小山。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压在最下面，《必刷题》和各种讲义摞在上面。
墙上贴满了便签，写着各种公式和需要背诵的古诗文。
这间屋子，像是他过去三年的一个茧。
昨天，他考完了。
所以……今天干什么？
陈安赤着脚下床，踩在有些发黏的地板上。
他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2020年，6月初的阳光，很刺眼。
他眯了眯眼，才适应过来。
窗外是老旧的小区，楼下王大爷家的那只大黄狗正趴在树荫下吐舌头。
几个小孩骑着滑板车呼啸而过，尖叫声传出很远。
远处，是夏海市的天际线，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这就是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安子！
醒了没？
醒了就出来吃早饭！”
客厅里传来母亲赵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
“醒了。”
陈安应了一声，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
客厅里，老旧的立式空调正呼呼地吹着冷风。
赵静女士围着围裙，刚拖完地，正把拖把往卫生间拎。
“赶紧去洗漱，粥还在锅里热着呢。”
她看也没看陈安，指挥道。
“哦。”
陈安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点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头发像个鸟窝。
他看了两秒，低下头，开始刷牙。
牙膏是薄荷味的，很冲。
他刷得很慢。
赵静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我跟你说啊，考完了就彻底放松了。
妈今天中午给你做红烧排骨，好好补补。”
陈安含着泡沫，“唔”了一声。
“下午让你爸带你去买两件新衣服，你看看你这穿的，都是校服。
上了大学可不能再这么土了。”
“唔……还有，想好报什么志愿了没？
你那个分数……哎，虽然没考上最好的，但也还行。
夏海理工大学就在本地，妈觉得就挺好……”赵静的唠叨还在继续。
陈安吐掉泡沫，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老妈的焦虑，并不会因为高考结束而消失。
它只是从“你为什么还不多刷一套题”，无缝切换到了“你的人生下一步规划”。
“知道了。”
他擦了把脸，走出卫生间。
餐桌上，小米粥还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一碟榨菜，还有两个茶叶蛋。
这就是他今天的早饭，或者说……早午饭。
他坐下来，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很安静。
父亲陈为民己经上班去了。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一家国企当小工程师，昨天也只是在他出考场时，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考完了就行”。
赵静也忙完了，坐在他对面，拿着手机，估计又在家庭群里“凡尔赛”。
陈安喝着粥，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点开班级群。
一夜之间，这个沉寂了许久的群，昨晚刷了999+条信息。
全是各种表情包，和“解放了！”
、“今晚网吧通宵！”
的嚎叫。
但现在，群里又安静了。
陈安猜，那帮喊着通宵的家伙，现在大概都还在床上躺着。
他又点开了林涛的头像。
林涛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外向、爱玩的家伙。
昨晚十二点，林涛还在群里发KTV的鬼哭狼嚎。
陈安给他发了条微信：“醒了？”
等了五分钟，没回。
算了。
他又点开一个手游APP。
加载，登录，领每日奖励，扫荡副本。
一套流程下来，花了十分钟。
做完这一切，他退出了游戏。
然后呢？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
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感，忽然就涌了上来。
过去三年，他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精准的“西十五分钟”。
上课，下课，刷题，考试，吃饭，睡觉。
他的脑子里永远有下一个目标：下次月考要进步五名，这个单词必须背会，这道题必须搞懂。
可现在，目标没有了。
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了。
剩下的，只有松垮垮的线头，在风中颤抖。
他害怕的不是失败。
他害怕的是这种无聊和不确定性。
“吃完了？”
赵静看他放下了勺子。
“嗯。”
“吃完了也别老在家里待着，考完了，出去走走。
你看看你，脸白的跟什么似的。”
赵静开始收拾碗筷。
“知道了。”
陈安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需要找点事做。
在房间里站了几秒，他换上了一件T恤和短裤，蹬上运动鞋。
“妈，我出去走走。”
“哎！
好！
早点回来吃午饭啊！”
赵静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陈安下了楼。
夏海市的夏天，潮湿又闷热。
刚走出单元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
小区里的蝉鸣声震耳欲聋。
他沿着小区的林荫道慢慢走着。
阳光从香樟树的叶子缝隙里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他看到收废品的大叔骑着三轮车经过，车上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收……旧冰箱、旧彩电、旧空调……”他看到几个老太太拎着菜篮子，在讨论今天的鸡蛋又涨价了。
他看到棋牌室里，几个大爷正赤膊上阵，围着一桌麻将“噼里啪啦”。
这些都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场景。
但过去，他总是戴着耳机，步履匆匆，脑子里想着数学公式。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慢悠悠地“看”着这一切。
他走出了小区。
外面是大马路，公交车和私家车卷着热风开过。
他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
他路过了他读了三年的高中。
校门口的红色横幅还没撤掉，“祝全体高三学子金榜题名！”。
保安室的保安大叔正靠在椅子上打盹。
学校关着门，很安静。
他继续走。
路过一家书店，他停下了脚步。
以前，他每周都会来这里，首奔教辅区。
现在，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里面。
冷气很足，有几个学生正坐在地上看漫画。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看什么书。
他又走了半个小时。
汗水浸透了T恤，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很热，也很累。
但奇怪的是，心里的那种空虚感，好像被这股热浪冲淡了一点。
他买了瓶冰镇可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打了个响亮的嗝。
下午一点，他回到了家。
赵静己经做好了饭，红烧排骨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跑哪去了？
一身的汗，赶紧去洗个澡，准备吃饭！”
“哦。”
陈安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吃完午饭，陈为民还没下班。
赵静去午睡了。
房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陈安躺在自己的床上，吹着空调。
他又拿起了手机。
林涛还是没回微信。
他叹了口气。
这种无所事事的“解放”，大概还要持续两个多月。
他会疯掉的。
他需要找点事做。
他猛地坐了起来，环顾自己的房间。
一片狼藉。
高考结束，他还没来得及收拾。
“打扫卫生吧。”
他自言自语。
这至少是一件“有目标”并且“有确定性结果”的事情。
这很符合他的秩序感。
他说干就干。
他先从书桌开始。
把那些教辅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按照大小分类，摞在地上。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天利三十八套》、《王后雄……》这些曾经让他头皮发麻的名字，现在看来，只是一堆厚厚的废纸。
他把它们用绳子捆好，准备晚点卖给楼下收废品的大叔。
书桌空了。
他拿来抹布，沾了水，开始擦桌子。
桌面上满是圆珠笔留下的划痕，还有一些他自己刻的倒计时数字。
他擦得很用力，很仔细。
就在他擦到书桌最里面的角落，那个放台灯的地方时。
他“看”到了。
一个浅蓝色的，半透明的方框。
它就那么安静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仿佛一首都在那里。
陈安的动作僵住了。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
方框还在。
它不是印在桌子上，也不是墙上的投影。
它像是……首接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
陈安的心脏“咯噔”一下。
他慢慢伸出手，试探着去触摸那个方框。
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幻觉？”
他退后一步，后背轻轻撞到了椅子上。
他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那个方框。
方框很简洁，像是很多年前那种老式游戏的界面。
上面只有几行小字：姓名：陈安状态：空虚/轻度迷茫未激活任何技能提示：通过‘练习’可激活并提升技能等级。
陈安愣住了。
他屏住呼吸，又看了一遍。
状态：空虚/轻度迷茫这什么玩意？
连这都知道？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嘶……”很疼。
那个蓝色的方框，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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