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一种永无止境的钝痛，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内缓慢而残忍地搅动。
林澈靠在冰冷、布满苔藓的混凝土残骸上，努力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舌尖尝到的只有灰尘和铁锈的味道。
灾变纪元五年，世界被一场莫名的“能量风暴”撕碎，文明成了教科书里陌生的词汇，生存成了每日唯一的主旋律。
这里是C7区边缘的废墟，他曾是这座城市繁华的CBD。
如今，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骸骨刺破天空，曾经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化为齑粉，混合着灰烬铺满大地。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那是死亡、霉菌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他的胃袋再次发出痉挛般的哀鸣。
三天了，除了半块发霉的合成饼干和几口带着辐射尘的积水，他几乎没有摄入任何东西。
视线己经开始出现模糊的黑斑，西肢冰冷而乏力。
作为一名前产品经理，他精通于分析用户需求、设计交互逻辑、为虚拟的商品定价，但现在，他无法为自己的下一口食物“定价”。
“必须……找到点什么。”
他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视着眼前的废墟。
这是一个曾经的便利店，货架早己倒塌，被掩埋在瓦砾之下。
经验告诉他，这种地方往往还能在角落缝隙里，找到一些被遗忘的、过期多年的罐头或密封包装的饮用水。
他小心翼翼地搬开一块碎裂的水泥板，灰尘扑面而来，引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跪在地上，用一根捡来的钢筋撬动着更深处的障碍物。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被刻意压低的啜泣声传入他的耳朵。
林澈的身体瞬间僵住。
在废土，任何不同寻常的声音都可能意味着危险——可能是变异鼠群，更可能是其他同样饥饿的“猎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钢筋，屏住呼吸，缓缓挪动到一个倾倒的柜台后面，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在一个相对完好的角落，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衣衫褴褛，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只有那双大眼睛，此刻盈满了泪水，在昏暗中折射出微弱的光。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缺了一只眼睛的玩具熊。
林澈的心微微一动，但随即被更强烈的警惕压了下去。
孩子？
独自一人？
这本身就不寻常。
可能是陷阱，用孩子作为诱饵，吸引像他这样的“好心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就像他过去分析用户数据一样。
风险太高，收益未知。
最优解是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他准备悄然后退的时候，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声由远及近。
“妈的，这鬼地方真干净！”
“头儿说了，今天再找不到像样的东西，回去就别想领配给！”
三个穿着破烂皮夹克、手持钢管和磨尖钢筋的男人走进了这片废墟区域。
他们眼神凶悍，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和暴力生活留下的痕迹。
是“清道夫”，一群在废墟中游荡，专门抢劫落单幸存者的渣滓。
林澈暗叫不好，将自己缩得更紧。
清道夫们也立刻发现了那个小女孩。
“嘿！
看我发现了个什么？”
一个豁牙的男人咧嘴笑了起来，露出黄黑的牙齿，“一个小崽子！”
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把脸埋进玩具熊里，哭声却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哭什么哭！”
另一个光头男人不耐烦地吼道，“身上有什么吃的？
快交出来！”
“没……没有……”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
“没有？”
豁牙男人上前一步，粗暴地抢过她怀里的玩具熊，随手扔在地上，用脚踩住，“那你就跟我们走吧，像你这样的小家伙，某些‘大人物’会喜欢的。”
玩具熊被踩得发出吱呀的悲鸣。
小女孩看着被践踏的伙伴，眼中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取代，她突然不再哭泣，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那种眼神，让躲在暗处的林澈感到一阵心悸。
那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某种……更珍贵的东西正在被摧毁的绝望。
“放开她。”
声音响起的瞬间，林澈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出来。
理智在疯狂地报警，这不符合“最优解”。
但他的身体却先于大脑行动了。
三个清道夫愣了一下，随即看清了林澈的样子——一个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年轻人，手里只拿着一根可笑的钢筋。
“哟，还有个想当英雄的？”
光头男人嗤笑起来，“怎么，活腻了？”
林澈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女孩身上。
她正看着他，那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里，恐惧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芒。
“我再说一次，放开她，然后离开。”
林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尽管他的小腿在微微颤抖。
他快速评估着形势：一对三，体力透支，武器简陋。
胜算几乎为零。
“找死！”
豁牙男人显然被激怒了，他丢开小女孩，挥舞着钢管就冲了上来。
林澈侧身勉强躲过第一击，钢管带起的风声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试图用钢筋还击，但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钢筋与钢管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得他虎口发麻，钢筋几乎脱手。
第二个清道夫从侧面袭来，一脚踹在他的腰眼上。
剧痛传来，林澈闷哼一声，踉跄着倒地。
灰尘灌满他的口鼻。
“就这点本事，还学人出头？”
光头男人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满是嘲弄。
林澈看到那个小女孩，她站在原地，没有跑，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在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绝望填满。
不行……不能这样……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力气，林澈猛地抱住光头男人踹过来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
光头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另外两人见状，怒骂着围了上来，拳脚和钢管如同雨点般落在林澈的背上、头上。
剧痛席卷了他的一切感官。
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模糊。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流下，滑过眼角，像一滴血泪。
他要死了。
就像无数默默无闻死在废墟角落里的人一样。
他那些关于产品、关于用户体验、关于逻辑和数据分析的知识，在赤裸裸的暴力面前，一文不值。
真可笑啊……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的，是那个小女孩向他跑来的身影，以及她眼中那彻底熄灭的光。
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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