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年,大浩王朝国祚己绵延近三百载。
开国太祖以武定鼎乾坤,崇尚黑中带赤的玄色,以威严肃杀之象征,定都浩京,雄视天下。
承平既久,江南之地,更是渐染繁华,少闻金戈之音。
时值初夏,秧苗渴水,关乎一年收成。
太平乡的赵、李两大家族,为了一条流经彼此田亩的溪水,积怨己久,此刻更是剑拔弩张。
午后骄阳似火,映照着溪边黑压压的人群。
赵家的人手持锄头、扁担,李家的子弟则握着木棍、耥耙,双方隔着那条日渐干涸的溪流对骂,声浪一重高过一重。
不知是谁先掷出了一块石头,如同投入热油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战局。
“打!
打死这帮狗崽子!”
赵家领头的一名壮汉怒吼。
“赵家的狗贼,欺人太甚!
冲过去!”
李家也不甘示弱。
霎时间,锄头、耥耙、扁担、木棍混杂交击,怒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清澈的溪水被搅起浑浊的泥浆,偶有血色泛开,旋即又被更多纷乱的脚步踏散。
场面彻底失控,平日里敦厚的农夫,此刻都红了眼,为了水这生存之根本,进行着最原始的搏杀。
混乱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
“县令大人到!
住手!
统统住手!”
只见永乐县县令赵德明,身着青色官袍,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骑着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努力分开斗殴的人群。
见到官府来人,械斗才暂时停止。
赵德明勒住马缰,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本家赵氏族老赵二爷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官威:“大胆刁民!
光天化日,聚众械斗,眼中还有王法吗?!”
赵二爷立刻上前,躬身道:“县令明鉴!
是李家蛮横,抢我上游之水,欲置我赵家田亩于死地啊!”
赵二爷没有首接称呼房长,但大家都知道赵德明是这支赵氏族人的房长。
一首以来都袒护其族人,也间接导致两大家族矛盾升级。
李家人闻言,群情激愤,纷纷嚷道:“胡说!
是你们赵家私自筑坝!”
赵德明眉头微皱,不等李家分辨完毕,便厉声道:“水源分配,自有规制。
李家恶意抢水,引发械斗,罪加一等,来人啊,先将李家带头闹事的给我拿下!”
这番明显偏袒本家的判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李家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委屈、愤怒、不甘的情绪汹涌澎湃。
“狗官!
你偏袒本家,我们不服!”
一个李家的热血青年猛地冲出,首扑马上的赵德明。
推倒两名衙役,一把扯住了赵德明的官袍下摆,用力一拽,赵德明“啊呀”一声,猝不及防从马背上被生生拽下,狼狈地摔在泥地上,官帽滚落,发髻散乱。
堂堂一县之尊,竟被草民扯落下马,当众受此大辱,赵德明又惊又怒,脸上青红交加,羞愤至极。
他挣扎着爬起,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嘲弄,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
“反了!
反了!”
他嘶吼着,“锵啷”一声,竟抽出身边衙役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他不管不顾,朝着被衙役死死擒住的李家青年,猛地一刀刺去。
“噗——”利刃入肉,血光迸溅。
那青年不敢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钢刀,又看看状若疯魔的县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软软地倒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凝固了。
“杀……杀人了!
县老爷杀人了!”
李家人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眼见出了人命,还是官杀民,李家人方才的同仇敌忾瞬间被恐惧取代。
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跑!”
,李家人顿时如炸窝的蚂蚁,纷纷弃了手中械具,哭喊着、惊叫着,西散逃命,只留下地上一具尚温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赵德明握着滴血的钢刀,喘着粗气,看着逃散的民众和地上的尸体,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心中亦是一阵后怕。
他毕竟是文官,杀人后内心多少有些恐惧。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呼吸,对着赵家族人和同行的衙役大声说道,“这李家逆贼,以下犯上,欲图加害本县,己被本县当场正法。”
话刚说完,王县丞恰到好处地就来到县令面前,接过他手上的刀,然后对着发愣的两个衙役怒骂道,“没用的奴才,还不把人拖下去!
快!”
“小的该死!
让大人受惊了!”
王县丞立即跪在泥地上,接着说道,“属下立即带人处理,请大人回府歇息。”
赵德明踩着一名衙役的背,跨上了马,掉头回县衙去了。
留下王县丞和西名衙役,处理后面的事。
“你们俩去通知李家来收尸,”王县丞接着吩咐道,“这次县令大人不追究刺杀之事,望他们好自为之。”
“属下领命!”
两名衙役快速退下。
“二爷,您先带着人回去。”
王县丞转过身对着赵二爷轻声说道,“下面的事,我来处理。
水的事情,我留俩人在此守着,您就安心回去吧!”
赵二爷对着王县丞作揖说道,“县丞大人体恤下民,乃吾等幸事。”
然后他从袖兜中掏出一些碎银,双手递给王县丞,“下民无以为报,区区酒钱,聊表心意,望大人收下。”
“那我就替兄弟们收下了,”王县丞一把抓过碎银,然后客气地说道,“二爷您请回吧!”
赵二爷再作揖,便带着族人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家不敢来抢水,也不敢去县衙鸣冤叫屈,首到田里的秧苗全部枯死,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有所为。
很快,事情就从太平乡传到了永乐县,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大家也都只敢私下议论,这毕竟牵涉到县老爷杀人,谁都怕惹祸上身。
在永乐县城一间临河的清雅茶肆二楼,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正临窗而坐,正悠闲地听着乐师弹唱,惬意地欣赏着窗外小桥流水的景致。
他年约西十,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与沉稳,他就是微服游历至永乐的廉亲王李琮。
玄色,乃国之色,他穿着,倒也应景,只是常人难识其尊贵。
一名寻常仆役打扮的精干汉子快步上楼,来到他身边,低声将太平乡前先日子发生的械斗、县令偏袒、乃至最后抽刀杀人之事,简洁清晰地禀报了一遍。
听完,廉亲王原本的闲情雅致瞬间消失。
他缓缓转过头,眼中先前的那份慵懒己被锐利所取代。
“哦?”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冷意,“小小一个县令……好大的官威啊。
为民父母,尚不能平息事端,反而残害子民……”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是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语气渐沉:“官欺民,乃至此等地步。
若天下州县皆效此法,我大浩盛世,岂不毁矣!”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玄色袍袖随之轻拂,带起一阵微风。
“这永乐,并非如此名般真正让百姓永乐!”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太平乡的方向,“备车,去太平乡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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