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像一把钝锈的榔头,不紧不慢,却又执着地敲打着陈默的太阳穴。
每一次心跳,都为这沉闷的痛楚伴奏,奏出一曲令人烦躁的贝斯。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皮如同被502胶水黏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一条缝。
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的阳光,此刻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视网膜。
“操……”陈默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单音节,嘴里干得能刨出二里地沙子。
他依稀记得,昨晚为了庆祝校篮球队的死对头——机械系,在决赛中被人文学院爆冷干掉,他们302宿舍和几个兄弟系的哥们儿在校外的大排档开了场庆功宴。
记忆的最后,是室友高鹏那张因为酒精而涨红的脸,正举着一瓶“勇闯天涯”,高喊着“今晚不醉不归,谁怂谁是狗”。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当狗的命运。
宿舍里静得出奇,只有老旧空调外机还在发出“嗡嗡”的悲鸣。
空气里弥漫着外卖盒子里残羹剩饭发酵了一夜的酸腐味,混合着几双不知名主人的臭袜子散发出的、足以申请生化武器专利的独特芬芳。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一样的混乱,一样的堕落,充满了属于雄性大学生的颓废气息。
陈默晃了晃依旧昏沉的脑袋,准备挣扎着爬起来找水喝。
他瞥了一眼对床,那个铺位属于林浩——一个和他关系最好的死党,也是个无可救药的文艺青年。
此刻,林浩的被子隆成一团,只露出半个后脑勺,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等等,长发?
陈默的动作顿住了,大脑的CPU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逻辑错误而过载,卡顿了零点几秒。
林浩什么时候留长发了?
那家伙不是最讨厌洗头,常年保持着方便好打理的寸头吗?
也许是昨晚喝多了,哪个系的姑娘在他床上睡下了?
陈默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这个想法比国足夺冠还不靠谱。
林浩那小子,见到姑娘比见到辅导员还拘谨,写的情诗能塞满一个硬盘,却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他正想坐起来看个究竟,隔壁床铺,属于技术宅张昊的位置,也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被子蠕动着,似乎也醒了。
就在这时——“啊——!!!”
一声尖叫,又高又利,像一把烧红的手术刀,“呲啦”一声划破了宿舍里凝固的空气,首冲天灵盖。
这声尖叫并非发自宿舍内部,而是来自卫生间。
那分贝,那穿透力,足以让整栋楼的声控灯齐刷刷地亮起来。
陈默被吓得一个激灵,头痛都仿佛被这声波攻击驱散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看向卫生间的方向,那是高鹏的专属领域。
高鹏有晨练的习惯,每天六点准时起床,雷打不动。
但这声音……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清亮,尖细,还带着哭腔和一种极致的惊恐,像是个被逼到墙角的小姑娘。
可高鹏是谁?
身高一米八五,校队前锋,卧推一百公斤的猛男。
他喝断片了只会发出打雷般的鼾声,就算被人爆了菊,也只会用他那破锣嗓子吼出一句“我操你大爷”,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海豚音的声线说话了?
“搞什么鬼?”
陈默嘟囔着,揉着太阳穴下了床。
他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心里断定这肯定是高鹏那家伙又在搞什么恶作剧,八成是手机里放的什么恐怖音效。
“鹏子,大清早的叫魂呢?”
他拍了拍卫生间的门,门从里面反锁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以及含混不清的呢喃。
“怎么会……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声音还是那个女声,充满了崩溃的边缘感。
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高鹏!
你带姑娘回来了?
赶紧的,让人家出来,锁着门算怎么回事?”
门内,抽泣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概十几秒,然后,门锁“咔哒”一声,缓缓地,带着一种赴死般的悲壮感,被打开了。
门缝里,探出了一张脸。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依旧是高鹏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甚至连左边眉骨上那道因为打球磕破而留下的小疤痕都还在。
可原本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此刻却白皙得近乎透明,甚至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曾经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变得异常柔和,嘴唇也显得饱满而水润。
最让陈默感到浑身汗毛倒竖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总是充满了阳光、汗水和嚣张气焰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泪水,如同受惊的小鹿,脆弱、迷茫,又带着毁天灭地的惊恐。
还有他的脖子,平滑修长,那个标志性的、上下滚动的喉结……消失了。
陈默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
高鹏没穿上衣,这是他的习惯。
但此刻,他那平坦结实的胸膛上,出现了两个……陈默的脑子“嗡”地一声,彻底宕机了。
他所有的逻辑,所有的常识,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得粉碎。
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言语能力都己下线。
眼前这个身高超过一米八,有着一头灿烂金发和高鹏面孔的……“女人”,死死地盯着陈默,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在卫生间门口对峙着,像两尊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像。
终于,门里的“高鹏”缓缓地,用一种看陌生人般的眼神,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手,自己的胳膊,然后,她的目光越过陈默的肩膀,再次投向了卫生间里的那面镜子。
下一秒。
“啊——!!!!!”
又一声尖叫,比第一次更加凄厉,更加绝望,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惊吓,而是确认了某种恐怖事实之后,发自灵魂深处的崩溃与哀嚎。
陈默的酒,在这一刻,也彻底醒了。
他意识到,昨晚那场普通的庆功宴之后,在他的宿舍,发生了一些比宿醉头痛要严重亿万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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